芥川龙之介又一次在凌晨中惊醒来，手指轻轻描摹着身边人胸前的伤疤。那些凹凸不平的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像是对这个世界无声的控诉。中岛敦还在熟睡，呼吸均匀，对爱人的触碰毫无察觉。

每次肌肤相亲时，芥川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些伤痕上。他记得敦曾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孤儿院的"惩罚"，因为"不听话"。每当这时，芥川的胸腔就会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仿佛有人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点燃了炸药。

"唔...芥川？"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芥川收回手，"再睡会。"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

敦笑了笑，又沉入梦乡。芥川注视着他的睡颜，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芥川睁开眼时，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他皱眉，伸手摸了摸——床单冰凉，显然敦已经离开很久了。

"人虎？"他唤道，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

没有回应。

芥川猛地坐起身，这才注意到房间的异样——这不是他们的公寓。家具的摆放、墙纸的颜色、窗外的景色，全都陌生得令人心惊。他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日期显示与记忆中的一致，但所有联系人都不见了，连森鸥外的号码都显示为空号。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芥川迅速穿好衣服，冲出房门。

街道的布局与横滨相似却又不同，路上的行人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芥川拦住一个路人："武装侦探社在哪？"

"什么侦探社？"对方一脸茫然。

芥川的指尖发冷。他尝试召唤罗生门——黑色的布料如常响应，这至少证明他的异能还在。但这个世界，这个没有敦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整整一天，询问每一个可能与敦有关的地点，却一无所获。夜幕降临时，芥川站在陌生的天桥上，望着川流不息的车灯，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了他——孤儿院。

敦曾提到过的，那个给他留下满身伤痕的地方。

根据零碎的记忆，芥川找到了位于城市边缘的那栋灰色建筑。比起孤儿院，它更像一座小型监狱，高墙上布满了铁丝网，连窗户都装了铁栅栏。

"我想见中岛敦。"他对门口的管理员说，声音里的急切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管理员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他什么人？"

"远房亲戚。"芥川随口编造，"听说他在这里，想来看看。"

或许是芥川身上的气势太过迫人，管理员没有多问，只是嘟囔着"那孩子又惹什么麻烦了"，便领着芥川穿过阴暗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间小小的会客室，墙皮剥落，唯一的一把椅子腿已经歪了。芥川站在那里，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步伐。

门开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口，低着头，银白色的头发有些凌乱。他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旧衣服，手腕和脚踝都细得惊人。

"中岛先生来看你了。"管理员粗声粗气地说，"别又搞什么花样。"

男孩抬起头，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戒备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在看到芥川的瞬间，那双眼睛里的光闪烁了一下，又迅速熄灭。

芥川的呼吸停滞了。这确实是敦，但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敦。少年的脸颊凹陷，嘴角有一块新鲜的淤青，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最刺眼的是他脖子上那个已经结痂的烙印——一个丑陋的"兽"字。

"您...您好。"少年敦的声音细如蚊蚋，他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

芥川感到一阵眩晕。他见过敦战斗时的勇猛，见过他微笑时的温柔，甚至见过他在自己身下情动时的模样，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敦——像一只被拔光了爪牙的小兽，连直视别人的勇气都没有。

"我是芥川龙之介。"他艰难地开口，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吓到对方，"我...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少年敦的眼睛瞪大了，随即又充满怀疑："为什么？我不认识您。"

"但我认识你。"芥川向前走了一步，敦立刻后退，背抵在了门上。芥川停下，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我不会伤害你。"

"每个人都这么说。"敦低声说，目光落在芥川的鞋尖上，"然后他们会更用力地打我。"

芥川的指甲陷入掌心。他想立刻毁掉这个地方，想找出每一个伤害过敦的人让他们付出代价，但此刻他必须先取得这个惊弓之鸟般的少年的信任。

"看着我，敦。"他尽量放柔声音，"我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少年敦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抬起眼睛。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芥川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就像他第一次在巷战中与敦对峙时那样，仿佛命运的红线在无声地颤动。

"您...真的能带我走吗？"敦小声问，声音里有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希冀。

芥川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伪造的文件——感谢他在港口黑手党学到的技能。"所有手续都办好了。"

敦盯着那些文件，嘴唇微微发抖。他伸出手，又缩回去，像是在害怕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芥川说，"但这是你离开这里唯一的机会。"

长久的沉默后，敦极轻地点了点头。

办理手续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孤儿院显然很乐意摆脱这个"麻烦"。当芥川牵着敦的手走出那栋灰色建筑时，少年像第一次见到阳光般眯起了眼睛。

"我们去哪？"他问，声音里的戒备少了一些。

芥川看着这个缩小版的恋人，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温暖。"回家。"他说。

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敦紧贴着车门坐着，仿佛随时准备跳车逃跑。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芥川，又迅速移开。

"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芥川说。

敦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开口："为什么是我？"

芥川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想起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会对他笑、会和他争吵、会在深夜蜷缩在他怀里的敦。"因为，"他轻声说，"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少年敦愣住了，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像是长久黑暗后初见烛火。他低下头，芥川看见一滴泪水落在他瘦小的手背上。

那一刻，芥川龙之介下定决心——无论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他都要给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一个全新的开始。

芥川租下的公寓不大，但阳光充足。他特意选择了最高层，因为敦曾说过喜欢在高处看风景。少年站在落地窗前，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玻璃，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里...真的是给我的吗？"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嗯。"芥川将新买的睡衣放在沙发上，"先去洗个热水澡。"

浴室里传来长时间的水声。当敦再次出现时，他穿着过大的睡衣，银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看起来更小了。芥川注意到他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圈淤青，像是被绳索勒过的痕迹。

"过来。"芥川拿出医药箱。

敦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慢慢走近。当芥川握住他的手腕时，少年明显地颤抖起来。

"疼就说。"芥川用棉签蘸了药水，轻轻涂抹在那些伤痕上。

敦咬住下唇，一声不吭。他的手腕在芥川掌心中脆弱得像小鸟的骨头，仿佛稍用力就会折断。药水刺激伤口时，芥川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敦始终没有抽回手。

"好了。"芥川包扎完最后一处伤口，"去睡吧。"

敦看向卧室，又看看沙发，犹豫不决。

"你睡床。"芥川说，"我在这里。"

少年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芥川听见床垫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是长久的寂静。他以为敦睡着了，直到一声压抑的啜泣从门缝中漏出来。

芥川站在卧室门口，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放下了。有些伤痛，不是一夜之间就能愈合的。

日子像沙漏中的细沙般流逝。芥川学会了做饭，因为敦太瘦了；他买了各种药膏，因为敦身上的旧伤时常发炎；他甚至在阳台上种了几盆虎尾兰，因为敦曾盯着邻居家的花看了很久。

少年敦像一只受过太多伤害的小动物，对每一份善意都既渴望又怀疑。他会偷偷把芥川给他的糖果藏起来，然后在某个深夜突然吃掉，好像害怕它们会消失；他会反复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即使芥川已经说了无数次"可以"。

最困难的是夜晚。敦常常在睡梦中尖叫着醒来，浑身冷汗。有时他会变成白虎的爪子撕碎床单，然后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这种时候，芥川会坐在他床边，直到他呼吸平稳。他们很少交谈，但某种无言的默契在黑暗中生长。

变化发生在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敦发起了高烧，伤口感染让他的体温飙升到危险的程度。芥川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不断更换他额头的冰毛巾，喂他吃药，在他因噩梦挣扎时按住他的肩膀。

第四天清晨，敦的烧退了。他睁开眼，看见芥川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少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芥川的手指。

芥川立刻惊醒："需要什么？"

敦摇摇头，然后做了一个让芥川心脏停跳的动作——他倾身向前，轻轻抱住了芥川。这个拥抱只持续了两秒钟，但对芥川而言，比任何语言都珍贵。

"谢谢。"敦小声说，然后迅速钻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

从那天起，敦开始变了。他会在芥川回家时站在门口等待，会试着帮忙摆餐具，甚至偶尔露出微笑。那些伤痕依然在他身上，但不再是他全部的标识。

五年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敦长高了，肩膀变宽了，眼中的恐惧被好奇取代。芥川教会了他识字、格斗技巧，还有如何控制那份与生俱来的异能。有时候，看着敦在训练场上灵活的身影，芥川会恍惚觉得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中岛敦。

"芥川先生！"18岁的敦跑向他，手里举着一封录取通知书，"我被大学录取了！"

阳光在他的银发上跳跃，笑容灿烂得刺眼。芥川接过通知书，某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膨胀。这个曾经连直视别人都不敢的少年，如今拥有了自己的未来。

"做得好。"芥川说，声音比平时低沉。

敦歪头看他："您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芥川转身走向厨房，"今晚做茶泡饭庆祝。"

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芥川回头，对上了敦专注的目光。少年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色泽，里面盛满了芥川读不懂的情绪。

"如果没有您，我可能早就死在那个地方了。"敦说，声音坚定，"您给了我一切。"

芥川想说些什么，但敦的下一句话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

"我爱您，芥川先生。不是对恩人的感激，是...是想和您共度余生的那种爱。"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芥川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敦，想起了另一个世界里与他并肩作战的恋人。这是错误的，他告诉自己，这个敦不该爱上他，他只是一个意外的闯入者。

但当他开口时，说的却是："我知道。"

敦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向前一步，试探性地靠近。芥川没有后退。当他们的唇即将相触时，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芥川的太阳穴——

芥川龙之介在熟悉的床上惊醒。身边的位置有人，温暖的体温透过被单传来。他猛地坐起，掀开被子——中岛敦，他认识的那个中岛敦，正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怎么了？做噩梦了？"敦揉着眼睛问。

芥川颤抖着伸出手，触碰敦的脸颊。真实的温度，熟悉的触感。他低头看向敦的胸口——那些伤疤依然在，但旁边多了一道他们上周任务中新增的伤口。

"我回来了。"芥川说，声音嘶哑。

敦困惑地眨眼："你去哪了？我们昨晚不是一起睡的吗？"

芥川没有解释，只是紧紧抱住了敦，力道大得让后者发出抗议的闷哼。但敦很快察觉到异常，安静下来回抱住他。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芥川将脸埋在敦的肩窝，"梦见你小时候。"

敦的身体微微僵硬："...是吗？"

"我梦见我把你带出了孤儿院，看着你长大。"芥川抬起头，直视敦的眼睛，"你18岁那年对我说你爱我。"

敦的脸红了："那只是个梦..."

"但你的反应告诉我，如果是真的，你会那么做。"芥川轻抚敦胸前的伤疤，"这些伤痕...我每次看到都恨不得毁掉那个地方。"

敦的眼中浮现水光。他抓住芥川的手："那只是个平行世界。在这里，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芥川吻上敦的唇，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当两人分开时，他低声说："无论在哪个世界，我都会找到你，带你离开黑暗。"

敦微笑着说："我知道你会的。"

晨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照亮了两人交握的手和那些逐渐愈合的伤痕。芥川想，或许平行世界的那个敦也会好好的，因为他已经教会了他如何被爱。

而在这个世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芥敦·平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