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粹德国·黑森林腹地·代号“瓦尔哈拉”的研究设施,1944年。
少女睁开眼睛时,冰冷的生理盐水还在滴管尽头缓慢坠落,穿过她的静脉、缓慢汇入她尚未完全发育完成的血肉。她盯着天花板上那道裂纹——像一条静止的蛇,在石灰墙上盘桓不动。
她的名字,叫莉丝·恩格尔。
或许只是一个代号。在她记事起,这里就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药剂、数据和沉默。
门外传来坚硬皮靴踏在混凝土地板上的声音,那人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是恩格尔博士——她的“父亲”。
她一直叫他“Vater”,就像他要求的那样。他曾说,她是他收养的孤儿,是战乱之中捡来的“天才残株”,他给予她新生,是为了让她成为“九头蛇的智慧核心”。
但他从未对她高声斥责,也从未让任何人伤害过她。哪怕是在其他科研人员因为她年纪尚幼、意见激进而有所质疑时,恩格尔博士总会平静地回一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是这个系统里最接近偏爱的表达方式。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裸露在点滴下的手腕,目光没有过多的情绪,但在视线落在她眼睛上的一瞬,眸色稍有柔和。
“Lise。”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她偏头看他,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这次适配率很高,”他看向医生,“副作用指数在极限值之下。”
“血清稳定性几乎优于B组全部男性样本。”主治医生附和道。
恩格尔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俯下身,用一块干净的布帮她拭去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而克制,仿佛怕弄疼她。
Lise没有动,也没有表现出感激。她只是直视他,像是接受检查的某种实验体。
“感觉如何?”他问她。
“没有异常。”她答得极快,像在汇报实验结果。
他沉默片刻,眼中似有细微波动,但很快恢复原样,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
他转身离开前,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秒,然后加了一句:“如果你感到疲倦,可以延后两天再进行计算任务。”
这是一个让其他人听来不值一提的补充。
但Lise知道,在这个地方,一天的延迟意味着资源分配、进度重排与上级解释。而父亲愿意为她承担这份延误,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宽容。
她低头,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收回被子里,感受到指尖的温度还未彻底回暖。
她明白,这份“父爱”并不温热,却始终存在。存在于他每次为她擦拭伤口时微不可见的皱眉,存在于她出错时他从未训斥、只选择重来一次的沉默。
那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用制造者的身份,把她当作“还能留下的补偿”。
数年后,Lise已经成为瓦尔哈拉计划中最年轻的研究主导人之一。她几乎不参与外勤,也不接触“成品实验体”,她的领域是设计洗脑程序、诱导语言、行为学触发因子。她在自己的领域里是完美的工具——冷静、理性、无懈可击。
每当研究到达瓶颈,恩格尔博士就会将她“释放”到主系统。她也总是精准地解开技术死结,然后重新回到自己那一间没有窗户的实验室。
直到那一次。
“325号实验体出现不稳定行为。”一位中年研究员在她桌前放下一份文件,“总部要求你介入洗脑程序重构。”
Lise没有抬头,只是翻开文件。第一页是实验体代号:WS-325。通称:“Winter Soldier”。
她翻页的速度缓慢下来。
“他执行任务出现延迟反应,对特定女性声音有触发效应,强度为C级。”
“有暴走倾向,但情绪可控性高,冷却期反应显示对‘非命令语言’有微弱应答。”
Lise合上文件,站起身,取下挂在墙上的白袍。
“我亲自去。”
实验体325坐在拘束椅上,半个身体陷入阴影。金属臂覆盖至肩,裸露的肌肉上还有未干的血痕,来自最近一次任务。锁骨处的创伤尚未愈合,苍白的皮肤在冷气中微微收缩。
他没有抬头,只是目光空洞地盯着地面,像被丢弃的机械。
Lise站在门口几秒。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看向她。
那一眼很短,几乎可以忽略。
可Lise看见了。
在那双冰蓝色眼睛里,有一道像极了她童年记忆里窗外月光一样的东西——不明亮,却清晰,像极了从被洗净的意识中挣扎浮出的“我是谁”。
Lise没有动,只是轻声问道: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Winter Soldier没有回答,但他停止了那种下意识的呼吸不平衡。他的眼睛牢牢地看着她——不是警惕,而是……一种安静的注视。
Lise第一次感到,这个房间不再只是数据中心。
这个人,不只是编号325。
她回到办公室,合上档案,沉默地在备注一栏写下了一句记录:“实验体对我的声音反应为A等级。可控。”
她没有写下那一刻的停顿。也没有记录他看向她时,自己的心率加快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秒数。
那是数据之外的事。那是她不该拥有的变量。
但Lise知道,她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不是科学上的。
是某种,她还无法命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