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e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325号实验体的关注,已经超过了“工作”的范围,是在那年冬天的一次出问题的程序测试之后。
那次,他失控了。
那是一项调整服从程序的脑部刺激测试,目的是减弱他对某些记忆和情绪的反应。可没人料到,他会因为一个路人身上的红围巾失控。只是那么一个瞬间,某段记忆碎片像被撬开,他猛地挣脱束缚,伤了两名工作人员。
全场一片混乱。
而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
她走进洗脑室时,别人都觉得她疯了。他正处在失控边缘,呼吸急促,眼神凶狠,满身是血,金属手臂高高举起——像下一秒就要把她撕碎。
可他没动。
那只手停在半空中,离她只有十厘米不到的距离。
他站着,像还没从愤怒中回神。红色警报灯在他脸上闪烁,一下下照亮他眼里的混乱和挣扎。
Lise没说太多话。
她只是慢慢走近,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他那只金属手。
“冬日战士。编号3255703。”她的语气平稳,声音很轻,“任务结束。你可以停下了。”
他像在挣扎,又像在听她的声音。那只高举的手微微一颤,然后缓缓放下。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沉重。
他没有再看她,只是像个被抽空力气的人站在那里,眼神发空,却……没再暴动。
后续的报告写得很客观。
她只简单写了一句:“实验体在情绪极端状态下对本研究员的声音反应有效,冷却成功。”
没人质疑她。反而有上级提出,让她参与325号的接下来的行为重建工作。
她同意了。却没告诉别人,在那一刻,她感到一种从没出现过的情绪——一种介于心疼和难以呼吸之间的东西。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同情”,但她很清楚,这并不是科学的反应。
她为325重构了新的唤醒程序。表面看上去,这只是比原程序更温和。但实际上,那段指令里,她悄悄融入了她自己的语调节奏。
没有命令,没有强制。
只是她说话的时候,他会安静下来。
只要她的声音一响起,他眼里的那种慌乱就会一点点退下去。他的身体会放松,呼吸变得规律。
她记录下这些反应,却没告诉任何人她用的是自己的声音数据。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提高效率。
可每次他听到她的声音后停下动作、抬起眼睛看她的时候,她心里就会微微收紧一下。
有一次,他被紧急带去做身体修复。程序出了点故障,麻醉剂还没完全起效,冷却液已经灌入。
他猛地睁开眼睛。
Lise从监控里看到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慌张、警惕、甚至带着求救的目光。他没喊出声,可那种感觉,她能看懂。
她手里的笔断了,一下子。
她没说什么。只是那晚,一个人走去封闭的治疗舱,在门口站了很久。
舱体玻璃一片雾气,他静静地躺在冷冻液里,眉眼沉静,像睡着了。她把手贴在玻璃上,那一瞬冰得刺骨。
但她没有移开。
她低声说:“你不该只是这样。”
她不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之后的每次记录,她都在提醒自己:保持理性,不能越界。
可她还是注意到——
他在她面前总是比别的时候安静一些。他坐得更挺,动作更干净。别人指挥他时他只是反应,可她一开口,他就会回头看她。
甚至她走进实验室,他不用命令就已经开始执行。
那天深夜,她在整理数据,监控仪里正播放他刚做完模拟任务回到舱房的画面。
他很累,眼神空洞,动作迟缓。
她看着屏幕发了好久的呆,直到父亲出现在她身后。
恩格尔博士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她那页实验报告。她没藏,那页上写着:
“他似乎对我产生了某种程度的依赖。某种……只在我面前才出现的反应。”
父亲沉默了几秒。
“你在分析他?”他语气很淡。
“是。”她回答得也很平静。
他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句:“继续。”
他走出房间时脚步不快,却比平时轻了很多。
Lise坐在桌前,盯着那一行字,握着笔的手慢慢收紧。
她知道,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失控了。
但她也知道,只有她能让那个男人停下来。只有她能让他不再像一台彻底没了自我意识的武器。
而她,也再也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份普通的实验体看待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实验室,没有编号。
只有她和他。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他靠在墙边睡着了,睫毛动了一下,然后叫了她的名字。
她醒来的时候,手指捏得发紧。
她从不做梦。
但她梦见了他。
而且,只梦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