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爱用"无忧无虑"来形容童年，可我的童年记忆里，装满的是雨天教室里的湿冷、早秋清晨的瑟缩、冬天冻僵的脚尖，还有春天开学时那件不合时宜的旧棉袄。所以童年怎么会无忧无虑呢?
一、刻在骨头里的贫穷记忆
我生长在北方一个贫瘠的小村庄，全家住在摇摇欲坠的危房里。五十块钱——这个如今连顿像样外卖都不够的数目，在那个年代却是我们全家凑不齐的巨款。父母像两头疲惫的老黄牛，早出晚归地在土地上挣扎，可贫穷就像黏在鞋底的口香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记得有个冬日的早晨，大雪浸透了妈妈用旧衣服改制的布鞋，冰水渗进棉袜，十个脚趾冻得像被猫咬住般刺痛。教室里只有一个黑铁皮炉子，摆在讲台旁边。我坐在第一排，手脚冻得发麻，但至少离炉子近些。班主任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她看我总是缩着肩膀，就把自己的热水袋借给我暖手。她不知道，那时候我最怕的不是冷，而是放学后要回的那个家——那个不知道今天是平静还是争吵的家。
二、暴力阴影下的恐惧
父亲在外人眼里是个温和的男人，他会把最后一块肉夹给我和妹妹。可这个温柔的男人，也曾举起开水壶对着妻女，用斧头劈烂电视机。但最让我浑身发冷的，是那个冬天的下午，父亲在猪圈里发疯似的踹那只半大的猪。
那是腊月里最冷的时候，屋檐下的冰溜子像一把把倒悬的匕首。猪的惨叫声尖锐刺耳，像是被刀捅穿喉咙，它拼命往角落里躲，可父亲的脚还是一下一下地砸在它身上。母亲拉着我和妹妹站在院子里，我们三个像被冻住的木头人，谁也不敢出声。猪圈里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那声音至今还在我梦里回荡。
这之后，我对任何突然的巨响都极度恐惧。男生们的打闹声、球砸在墙上的闷响、老师突然提高的嗓音，都会让我浑身一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角。我害怕愤怒的男人，害怕他们失控时的样子，害怕那种下一秒就会爆发的暴力。木头圆桌上那个三角形的豁口，像张永远合不拢的嘴，时刻提醒着我家的裂缝。
三、短暂的温暖时光
高中住校是我人生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推开家门，不必在写作业时突然被摔碗声吓得跳起来。奇怪的是，当室友们哭着说想家时，我却在宿舍硬板床上睡得格外香甜——原来没有争吵的夜晚，连梦境都是宁静的。
高三那年父母突然来学校旁边租房陪读，那半年像偷来的时光。父亲做的土豆炖猪肉香飘整条巷子，母亲终于不再蓬头垢面，我和妹妹挤在被窝里读意林杂志，月光透过出租屋的塑料窗帘，在地上画出模糊的光斑。这短暂的温馨让我恍惚：如果家原本就是这样，该有多好？
四、无解的亲情困局
如今我在南方城市站稳脚跟，母亲的电话却越来越勤。她总在挂断前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和领导说说，过年多留几天？"我看着手机屏幕，想起大学四年那个始终空荡荡的火车站台。邻市的距离，十几块的火车票，母亲却从未踏足过我的校园。
工作后的这些年，过年假期很短，算上来回的路程我们只能在家里待上三四天。母亲舍不得我们，总是红着眼眶说："再多住两天吧。"我心酸的同时也禁不住想问：从前那些时候，我有很多很多时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
现在他们开始操心我的婚事，可那些记忆像长在肉里的倒刺：摔碎的暖水瓶、嚎叫的母猪、母亲挡在我们身前颤抖的背影。我终于明白，贫穷不只会让人挨饿受冻，更会把爱也扭曲成狰狞的模样。或许我抗拒的不是婚姻本身，而是害怕某个深夜醒来，发现自己也变成了那个直面开水壶的人。我爬疼，也怕残缺。
所以三十岁的我未婚也不打算婚。没有车贷房贷，生活轻松自在。超市里五十多块钱的水果，不必过多犹豫就可以买下来。可有些东西永远无法用金钱衡量，比如被贫穷碾碎的童年，比如那个始终等不到的拥抱，比如明明相爱却互相伤害的父母，比如我对婚姻根深蒂固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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