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离开我吗 ?在某一天。”
“不会。”
上古槐木离仑永伴白猿朱厌。
03甘愿
天香阁里,歌舞不歇。
单独的隔间里,军师盘膝坐在几案旁。
而他对面是一身梅红色纱衣,姿势慵懒地卧于塌上的芷梅。
不同寻常的是她的姿势毫无顾忌,雪白的长腿随意交叠着,更像男子。
“计划比想象中的顺利,喝一杯吧。”
军师将酒满上,起身递给芷梅。目光顺带在她白花花的腿上打算一番。
“顺利?是挺顺利的。”芷梅嘲讽道。
而后她又面露不悦;“你看我的眼神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说完,芷梅耳后的黑色槐叶状印记闪烁,眼睛盯着军师闪烁着金光,而后眼前妖娆的女子变成神色冷峻,气场压人的离仑。
离仑警告道:“看清楚我是谁 你最好不要有二心也不要耍小聪明。”
闻言,军师讪笑着将酒杯在空中虚让一下,而后饮下:“我们既然有一样的目标,就必然不会再生事端,马上就能拿到白泽令了,不应该高兴吗?”
离仑幌了幌手中的拨浪鼓道:“拿到不值得高兴,毁掉才令人愉悦。五日之后,血月之夜是最适合毁掉白泽的时候。
所以不能让缉妖司的人太快赶到昆仑山,我已经布好了局,到时你再去找青耕一躺,帮她一把。事成之后赵远舟的内丹归你。”
离仑又问另一件事是否已经办妥。
军归答笑道,那事儿无须他动手 有人比他更合适,那就是裴思婧。
离仑眉头一挑,来了兴致,赵远舟倘若你也被朋友背叛,你是否会觉得有趣。
缉妖司,众人齐聚。
赵远舟提出用山海寸境直接到达昆仑山。转瞬间,众人就到了昆仑山——山脚的思南水镇。
原来是英磊碰巧听到裴思婧与小玖说到昆仑山脚下的思南水镇,听说那里无比热闹繁华。
于是乎使用山海寸境时想岔了。
赵远舟看了裴思婧一眼,笑吟吟道:“没事,离得不远,爬爬山就到了。”他笑得随意,说得也随意。
而思南水镇却并非传说中的热闹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反之它看起来萧条至极,并无行人来往。
街巷中,各家大门紧闭,挂着办丧事的白色布条,死气沉沉,一片阴森荒凉。
偶有阴风卷起地上的纸钱与灰烬,更令人背背发凉。
众人纳闷。
文潇道:“能让一个富饶小镇变成这个样子的,要么是战争要么是瘟疫……”
白玖望着眼前景色,顿时似有所感。
随即拿起药箱给众人颁发了清瘟败毒丸,并叮嘱不要接触镇上的人或动物,众人闻言服下了药丸。
文潇用白泽令找到了灵犀山庄。
青耕作乱,控制住卓翼宸欲杀赵远舟,并取他内丹。
而卓翼宸只是作戏,最终与赵远舟联手击败青耕。
瘟疫的一切来源是蜚。
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而青耕居机柏之木,食其花果而生,有避疫之能。
青耕受当地百姓香火,她的力量也强大起来。
她也努力帮助百姓度过瘟疫,相安无事。
可有一天蜚来到了这个镇上,瘟疫遍布,百姓死伤无数,人们不再信奉她,唾弃她,摧毁她。
后来白泽神女便将她与蜚永困于方地之间,百年不得自由,永生永世不得自由。
青耕本该是遨翔于天空,自由自在的青鸟。
本就不该永困于此,青耕不过是想要自由,而蜚死了,以他的死换了青耕的生。
蜚一出生便被命运诅咒,所到之处瘟疫泛滥。
无论是人或妖都视他为灾厄之兽,人人惧他,怕他,畏他,避他。
唯青耕不同,她本该是一只自由自在飞于晴空的鸟。
一切皆起于瞬间的妄念。
蜚的一生都躲在大荒最贫背的土地上,而他向往人间。
于是想方设法逃了出来。
那是人间正值春季 ,可蜚见什么死什么,他终日躲在山洞中 直到有一天耐不住孤独。
而就是那天,他遇到了青耕。
那是唯一一个不会被他害死的妖。
他们日夜相伴。
可思南水镇还是暴发了瘟疫。
他最终还是害得她被永困于小小的灵犀山庄之中,不得自由。
只是世间法理万千,难敌一句甘愿。
若心如磐石,百年不过一瞬。青鸟生而有翼,却甘愿囚困于笼,即便心有羽翼,也只能画地为牢。
蜚到死都不知道,永困与方寸之间是青耕心甘情愿的。
文潇最后解开了白泽束缚,可青耕却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屋檐上的占风铎无风自动,清脆作响。
百年确实难熬,青耕偶尔也会感到寂寞无趣。
可只要看到蜚开心的笑,这一值便都值得。
直到有一天离仑找上了她。
占风铎响声悠远,青耕闺房角下不知何时点燃了一串塔香,青烟缕缕,若隐若现。
青耕坐于树下,转过身双眼突然感到灼烧,有金光流转。
再睁眼便看到一身黑衣的离仑。
离仑一笑,道:“借你用一用破幻真眼……回头看看他,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青耕回头,只见远处整理书桌的蜚一身白衣,衣不染尘,面容清秀干净,眉目柔和。
离仑继续诱哄挑拨,青耕神情动了动。
“你想救蜚吗?”
青耕最后在树下,坐下拿起赵远舟给她的冉遗的鱼鳞。
用力捏紧,鲜血从她指缝流出。
她心中忐忑却不见有人,只有天空的烟火砰砰作响,不由失落。
“青耕。”有人轻唤她。还好又见面了。
占风锋响个不停,几点树叶落下。
一片萦绕黑气的槐叶在赵远舟手中,那正是他之前从青耕眉心取出的。
赵远舟看着这片槐叶,久久出神,神情有悲哀有怀念有不忍。
一个“燃”字在唇间反复咀嚼,说不出口,临到嘴边念出一个“现”字。
随即赵远丹对上一双金色眼眸,离仑出现在他眼前。
万籁俱静,夜色深沉,月色柔和。
两人视线交错,沉默不语,屋内针落可闻。
离仑率先开口打破寂静,“赵远丹,你找我?”离仑嗓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期待。
大荒,青山不老、长风亘古。
朱厌一袭素衣,离仑身着黑衣,两人如同往日一般欢闹,修炼,砌磋。
那个存往昔之忆的日晷,可大可小,最终化作装饰般大小的模样 一直挂于离仑腰间,日晷不断存放着他们彼此相伴的记忆。
“你会离开我吗,在某一天。”朱厌突然问道。
朱厌自诞生起便承载戾气,那是人世间最邪恶,最卑劣的欲望汇聚于此。意味着嗜杀,粉碎、毁灭,消亡,地狱。
大荒其他的妖族都说他人如其名,啊不 ,是妖如其名,臭名昭著,令人厌恶。
上万年来 朱厌就离它这么一个朋友。
还有英招与烛龙,那算是亲人。
而离仑这个朋友还是朱厌死皮赖脸来得,离仑性情古怪,难以捉摸,性子冷淡。
多亏了朱厌整日里死缠着他,才让离仑有了朱厌这个朋友。
朱厌总这么说着,但显而易见 ,是朱厌好不容易有了离仑这个朋友。
但朱厌也怕失去,一无所有才最可怕。
不过朱厌整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倒叫人看不出什么来。
而离仑又术讷懵懂,情绪少之又少、淡之又淡。
而朱厌总是情绪多一些。
所以朱厌突如其来的一句,离仑不明所以。
但离仑承诺道:“不会 ,永远不会。”郑重其事。他样子过于认真,朱厌沉郁心情一哄而散,不知所踪。
他忍俊不禁,见此,离仑也笑了。
随即,离仑取出真身的一片槐叶递给朱厌,并让朱厌的血滴在槐叶之上。
朱厌隐约知道些什么,于是划破手心照做,随着朱厌妖血滴上,那片槐叶周身迸发出强大的妖气。
属于朱厌红色的妖力与离仑墨蓝色妖力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
离仑的精魄可以附于任何一片槐叶之上,而这片槐叶上附有离仑的精魄。
以朱厌之妖血与离仑之精魄而立下的契约,同归同亡, 不死不破。
刹时长风吹起,衣袂飘扬。
“上古槐木离仑永伴白猿朱厌。”
“以后每一片槐叶都可以是我,无论我身处何方,你只要运用你的一字诀,念道‘现’我就会出现在你的身旁。”离仑道。
朱厌心头一阵悸动,轻声说道:“好。”
长风从亘古吹来,又吹向亘古,朱厌与离仑的衣角随着风缱绻在一起。黑白交错,一上一下,若隐若现。
槐江谷的槐花开了。
自那以后,朱厌不说 离它就已经明白了,明白他不懂朱厌。
妖的每一种情感都需修练上百年,而情感有丰富匮乏之分亦有强烈平淡之分。
离仑不太懂 可他再也不想看到朱厌那悲哀的神情了。
于是他努力修炼,他想懂他。
见离仑现身,朱厌一时愣了神,直到离仑问他,“你找我?”朱厌这才回神。
“你还是一如既往。”赵远舟喃喃道。
“什么?”离仑一时没听清,可妖天生感观灵敏,数百米之外的动静都能听得分明,何况对面而谈。
赵远舟默不作声,并不回答。
又是一阵无言,屋外树木婆娑,嗽嗽作响。
“赵远舟,你还是要护着那群该死的人类。”离仑又一次不满道。
“那是我的朋友。”
“那我呢,我曾经也是你的朋友。”离仑伤心道。
赵远舟答不上话。
“不要再作恶多端了 ,收手吧。”赵远舟其实是想说不要再附身他人损耗寿命了。
“笑话,赵远舟,你说我作恶多端,我杀的难道不是该死之人吗?”离仑怒极。
“你如此毫无顾忌地使用禁忌之力,难道也跟我一样一心求死吗?”赵远舟平静道。
离仑嘲讽一笑,不置一词。
“你终究还是不懂。”
“不懂的人是你,赵远舟,是你先背弃了我们的誓言。”
世间法理万千,难敌一句甘愿。
赵远舟不欲多言,抬手间唇上下张合,终是念到:“燃。”
紧接着离仑身形在他眼前缓缓消散,化为星星点点。
离仑最后见赵远舟神情悲哀,眼含泪水。
嘲讽道:“装模作样,假意惺惺。”
随之那片槐叶也在他眼前消散,赵远舟闭了闭眼。
大荒,槐江谷中。
离仑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赵远舟,你够狠。”
次日,晨光柔和,一派祥和。
文潇一大早找来赵远舟,直言道:“你昨晚见离仑了。”她语气肯定。
赵远舟收敛了答容,正色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神女大人。”
“我猜的。”
“哦。”赵远舟有点后悔承认那么快了。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文潇又一次问道。
“曾经很要好的一个朋友。这次真没骗你。”
“可他想取你的内丹。”
“我知道。”
“可他要杀你。”
“我也知道,我本就一心求死,不是吗?”
“你现在还不想死。”
“我一直一心求死啊。”赵远舟否认道。
文潇辩不过赵远舟,不欲多言。
她于是换了个话题,“离仑可以一直反复附在他人身上,那我们岂不是永远也不能打败他。”
“不会,离仑本体为上古槐树之木,飞叶沾身,可以不断附身于他人。可这是禁忌之术、每一次附身都会消耗他的妖气与寿命。若是附身被毁,他就会受到重创,他遭受的代价同样很大。”
“那离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远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良久,他开口道:“离仑……他……他本性不坏……若是有一天,文潇,请你放他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