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晷中相伴百年,陪他从槐木之根重新化为人形。
11百年
而赵远舟醒来之后,见白玖相安无事,便已然知晓离仑的结局,在为白玖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没由来感到失落。
一瞬间,朱厌只觉这天地甚为广阔,似空无一物。
离仑“死”时朱厌过于悲恸,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凡人虽少用“恸”一字,说那是形容最顶级之悲的词。
所幸尚存理智,也猜出离仑假死。
就当时而言,开心胜于生气。
而如今离仑不在,赵远舟这才有了实感。
离仑真真切切地不在他身边了。
他好像真的失去他了……
但其实赵远舟表现得很平淡 众人不知情。只有文潇注意到了。
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卓翼宸来来赵远舟,说道:“他托我给你带句话。” 并将槐木之根交给赵远舟,赵远舟接过。
赵远舟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他说了什么。”赵远舟顺着卓翼宸的话问道,他神情悲戚。
“他说这一次你和他算和局。”
闻言,赵远舟一阵轻笑,那笑容夹带着苍凉与自嘲。
这样的和局也算和局吗?
见此,卓翼宸不如该如何安慰,他又看了赵远舟一眼,最终决定让他一个人单独呆一会儿。
山神庙中,赵远舟独自一人坐了很久。
随后他带着槐木之根,缓缓走出了山神庙。
这次他没有用山海寸境,亦没有用任何法术,徒步一人从山神庙走到槐江谷。
这一路很长,赵远舟走了很久,这一路又很短,不知不觉中赵远舟就来到了槐江谷。
一路上赵远舟回忆了许多往事,也想了许多未来之事。
晴空万里,碧海蓝天,来自亘古的长风吹拂。
远处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云树参天草木葳蕤,花儿竟相开放。
自从他与离仑产生分歧之后,朱厌就再也没有认真看过这大荒景色,而后白泽令丢失,大荒一片荒芜,颓败,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但说到底还是睹物思人。
槐江谷,他终于到了。
只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物是人非、空惆怅。
槐江谷一派残枝败叶,了生无机,连风都啬吝。
原来白泽令丢失之后,槐江谷的景色是这样的。
朱厌记忆之中的槐江谷还是槐树茂盛参天,槐花纷飞,明媚又而美好。
而非眼前这般死气沉沉。
而今离仑不在,槐江谷景色就同白泽令丢失之时一般。
朱厌满眼心疼 。
八年,离仑就这般被困困整整八年,他向来喜欢自由,如此这般,还真是不如魂飞魄散。
朱厌想起离仑曾说:“永因于方寸之间,生不如死,苟且之囚有何意义,还不如被烈焰烧成灰烬,散向天地。”
他不是不懂他。他只是想让他活着。
朱厌只是不想有一天离仑会为他的死而难过,死一个宿敌不是更好吗?
只是,朱厌错了,大错特错……
朱厌拿着槐树之根。静静坐在槐江谷中很久,很久。
恍惚间,朱厌又回到了八年前。
那个他失控,杀了无数人后清醒过来的一晚。之后的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后来他加入了缉妖司,一步步走向死亡,接近死亡,前所未有的解脱。
而今,又是生不如死。
朱厌一直以为他不解释不去哄他,离仑就会恨他,就会远离他,却从来没问过离仑意愿。
离仑一直都是只想和他重归于好。
囚禁的那八年,离仑生不如死,却比不过分开的心灰意冷。
生不如死这个词,好像一直困着朱厌和离仑。
剥离元神那日,朱厌说他总爱记着些没用的小事,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记得离仑一直很喜欢槐江谷。
那个时候朱厌还是只白猿,尚未化作人形,就喜欢在大荒里乱蹦乱跳,喜欢爬树吃桃。
某一天他来到了槐江谷。
这里青山妩媚,湖水清澈,灵气十足,还有一棵很漂亮的槐树。
恰逢夏季、槐树花开,落英纷飞。
虽然有点阴暗,少见阳光,但朱厌还是很喜欢这里。
于是后来的每一天他都会来到这里,最爱的桃树都被他抛弃了。
满心满眼都是这棵漂亮的槐树。
如此相伴千年。
千年里朱厌连这棵槐树有多个个树枝都一清二楚。
后来朱厌化了形,还是日日来此。
此后的每一天朱厌都会与这棵槐树讲各种奇闻趣事,不厌其烦。
说是日日来此,忘了回家,都不如说是把这里当成了家。
再后来的一天,朱厌来时不见树只见人。
“哇,你是那棵树,你和我一样变成人了。”朱厌开心地桃子都扔了。
上去围着,左看看右看看,满心欢喜。
离仑不知所措,无比拘谨。
朱厌却全然不见他脸上的不自然。
“我叫朱厌,你叫什么名字。”
“离仑。”在朱厌一大堆话里,离仑就回了这一句,但朱厌还是很开心。
他之前还差点以为这是个哑巴呢。
如此,又相伴数万年。
离仑一直喜欢槐江谷,是喜欢那个与他相伴的槐江谷。
而如今谈何喜欢。
他后来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今日才得知此般来景色,原以为将离仑囚禁于此,不过是寂寞束缚了些,从未想过会是这般。
“离仑,这次是我错了。”
“这次换我等你,我来陪你。”
朱厌拿起腰间佩带的日晷,轻念法诀,转眼消失不见。
还有许多的事情尚未了结,赵远舟不可以一直呆在这里。
所以他找来了日晷,也算是陪着离仑,陪他重新化为人形。
以往的日晷承载着他人的记忆,在记忆本人的带领之下,其他人可以看到往日之事。
而这并非真正的日晷,真正的日晷里一片晦暗,如同盘古尚未开天辟之地,不分天地不分昼夜。
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山川湖泊,更没有何任生命可言。
朱厌随便找了一处,将槐木之根放好,自己就坐在它旁边,这么守着他。
这里寂静得会人恐惧,连风都没有。
起初,朱厌就那么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后来他想到曾经什么有趣的事,就会说与离仑听,事后又独自一人笑了许久,或者偶尔哼着一首大荒遥远的歌谣。
那时朱厌甫一开口,声音都哑得不行,差点发不出声,差点都忘了怎么说话了。
十年,槐树长成一个小树木丫了。
二十年,槐树长大了些长高了些,到朱厌腰间了。
三十年,槐树又长了些。
四十年,槐叶茂盛了起来,已经有朱厌高了。
五十年,朱厌常常椅着槐树睡觉,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每每醒来时就会有 几片槐叶落在他身旁。
有时落于地上;有时落在身上衣裳上;有时落到肩膀上;有时落在他头上,落于发间,槐叶的脉络丝丝缕缕,清晰可见,与朱厌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一丝丝一根根。
生命的长河在人生这条路上又羁绊在一起。
某一天,在朱厌睡时,一片槐叶擦过朱厌唇间落下。朱厌猛然睁开眼, 得意一笑。
之后伸出手心,握住了那片槐叶。
朱厌难得不正经了次:“凡间有脱发一说,你这是脱叶吗?再掉就秃了。”
一连几个月再没有槐叶掉下来。
六十年,朱厌开始用一片槐叶抵在唇间,吹起悠扬的曲子。
七十年,朱厌将拨浪鼓修好了。
八十年,朱厌将一片槐叶与自己的伞融为一体。
此后“伞”便不是“散”,此后朱厌的伞任离仑驱使 命交于离仑手中。
九十年,槐树开花了,槐花落在朱厌心间。
一百年,终于见面了。
彼时朱厌眼中蓄满眼水,一言不发,好像也发不出声来。
“朱厌,好久不见,”离仑笑了笑道。
他一如少年时的装扮,天真美好,发丝衣袂无风自动。
牵扯着朱厌的心。
“好久不见。”朱厌声音沙哑。
一百年,离仑早已明白自己的 心意。
朱厌所做所为也看在眼中,曾经不明白的人和事也已看破,更是懂了朱厌对他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