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落盏

苍梧山青岚宗后山的竹影斋。楚云川蹲在廊下，指尖捏着半干的茉莉枝，看水珠顺着翡翠色的花瓣滚进青瓷茶盏。茶盏是去年林寒生辰时他亲手烧的，釉色在阳光下泛着蜜蜡般的光。

"又在摆弄这些？"林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未褪的沙哑。他抱着一摞古籍，腰间寒渊剑的剑穗扫过楚云川手背，"藏玄说你该去藏经阁核对新抄的典籍。"

楚云川没回头，把茉莉枝轻轻搁在茶盏沿："昨夜替师尊抄《太虚引》残卷，手酸。"他伸手去够案头的蜜饯罐，却被林寒先一步取走，"少吃甜的，上月糖霜吃多了，夜里咳得厉害。"

楚云川盯着林寒垂落的广袖。那袖口绣着半朵寒梅，是他前日在藏经阁翻到的旧纹样，说"像极了剑冢里冻了千年的梅花"。此刻梅瓣上沾着晨露，随着林寒翻书的动作，一滴水珠"啪嗒"落进他摊开的典籍里。

"师尊总说我像小孩。"楚云川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的缺口——那是上周他练剑时不小心磕的，"可您看，我连糖霜都不敢多吃了。"

林寒的手顿在典籍上。他抬头时，楚云川正望着他喉结下方的红痣。那是三年前替他挡剑留下的印记，此刻被领口半敞的青衫衬得愈发鲜明。

"云川。"林寒合上典籍，声音轻得像落在竹叶上的雨，"你总爱盯着别人的伤疤看。"

楚云川的指尖一颤，茶盏里的茉莉被晃得东倒西歪。他慌忙去扶，却碰倒了旁边的蜜饯罐，金黄的桂花糖滚了满地。

"我..."他蹲下身捡糖，发顶传来林寒的叹息。青衫布料擦过他后颈，带着松木香的温度，"你总说我是师尊，可你才二十岁。"

楚云川把最后一颗糖塞进嘴里，甜得发苦。他抬头时，正撞进林寒的眼睛——那双眼尾微挑的丹凤眼，此刻像被雾蒙住的寒潭。

"那你呢？"他伸手碰了碰林寒腰间的剑穗，"你总说自己是块石头，可剑穗上的银铃，是去年我求苏州绣娘打的。"

林寒的呼吸乱了一拍。他伸手去摸剑穗，却被楚云川抓住手腕。少年的掌心还沾着蜜渍，烫得林寒缩了缩手，却没抽回来。

"那年我去姑苏，"楚云川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在寒山寺外遇见个卖银饰的老阿婆。她说，给心上人打铃铛，要选最亮的星子磨。"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了。林寒望着楚云川发亮的眼睛，想起半月前在剑冢，那把寒渊剑发出的龙吟。那时楚云川的血滴在剑身上，剑纹竟像活了似的，缠上少年的手腕。

"云川。"林寒低唤一声，伸手替他擦掉嘴角的蜜渍，"明日跟我去天元秘境。"

楚云川愣住："不是说要等我伤好了？"

"伤早好了。"林寒的拇指擦过他唇角，"秘境里有株千年朱果，对你的血脉有好处。"

楚云川盯着他的拇指。那上面有道极浅的疤痕，是去年替他挡雷劫时留下的。当时林寒说"不过是道印子"，可楚云川知道，那道疤在阴雨天会疼。

"师尊总说'不过'。"他抓住林寒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可这里疼的时候，比任何疤都疼。"

林寒的身体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楚云川的心跳，快得像打翻的茶盏，溅湿了他的衣襟。竹影斋外的茉莉开了，甜丝丝的香气裹着少年滚烫的体温，熏得他眼眶发酸。

"云川。"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把少年搂进怀里。楚云川的茉莉枝掉在地上，滚进满地的桂花糖里。林寒的手抚过他后颈的发，那里有块淡粉色的胎记，形状像片银杏叶。

"我总怕你嫌我笨。"楚云川闷在他颈窝，"怕你看不上我这些小伎俩。"

"笨？"林寒笑了，喉结蹭过他发顶，"你十四岁就能替我挡下血煞宗的淬毒匕首，十七岁在剑冢引动三百年大阵，二十岁..."他顿了顿，"二十岁就敢揪着我的袖子说情话。"

楚云川抬头，看见林寒耳尖红得厉害。他伸手戳了戳那片红，却被对方抓住手腕按在胸口。林寒的心跳声透过青衫传来，一下，两下，像漏了拍的老座钟。

"师尊的心跳好慢。"楚云川嘀咕。

"因为..."林寒低头吻他发间的茉莉，"怕跳快了，就捂不住你眼里的光。"

竹影斋外传来脚步声。藏玄长老捧着个红漆木盒站在廊下，盒里是新炼的养灵丹，"林峰主，楚师弟，掌门让送些补药来。"

林寒松开手，替楚云川理了理被揉皱的衣襟。楚云川蹲下身捡茉莉枝，瞥见木盒底下压着张纸条——是掌门的字迹："天元秘境近日有异动，务必小心。"

他把纸条团成一团，塞进自己袖中。林寒已经转身去接木盒，背影像株挺拔的青松。楚云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整理剑穗时，在穗子里发现的半枚铜钱——那是他去年在夜市花五文钱买的，说要"给师尊打酒喝"。

风掠过竹影斋，吹落几片茉莉。楚云川捡起一片，别在林寒的剑穗上。银铃轻响，像极了那年姑苏寒山寺外，老阿婆说的"最亮的星子"。

"师尊。"他喊了一声，"天元秘境的朱果，我要最大最红的那颗。"

林寒回头，眼里有碎金般的光："好。"

藏玄长老把木盒放在案上，看了眼楚云川别在剑穗上的茉莉，又看了看林寒泛红的耳尖，笑着摇头："年轻人...真是。"

窗外的蝉鸣更响了。楚云川望着林寒低头开木盒的模样，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剑穗里的铜钱、茶盏上的缺口、蜜饯罐里的桂花糖，原来都是会发芽的种子。它们在岁月里悄悄生长，终于在某个蝉鸣的午后，开成了满院的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