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七岁那年,母亲亲手割断了我的左眼。
她说,我们这一脉的人,必须懂得看见那看不见的东西。当时我年幼无知,只觉得钻心的疼,哪里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母亲所说的,是织梦师的道理。
世上有织布的,绣花的,编草的,也有织梦的。织梦师的技艺,是最为玄妙的手艺。若非心思通透,手法精绝,绝不敢妄称织梦师的名号。
这手艺的奇异,我曾亲眼见证。
母亲的双手,宛如有灵。她能够轻轻抚过一个哭泣孩童的眼睑,那孩子的眼泪便如断线珠子般骤然停止。母亲指尖拈起一缕看不见的丝线,在空中交织盘旋,孩子的嘴角便浮现出安详的笑意。之所以用"织"字形容,是因为那动作确实如织布般精巧细腻。她能将噩梦中纠缠的恐惧一丝丝抽离,又能将美好的憧憬一线线编入。
她曾为一位失眠多年的老者织梦。母亲的手指在老人额前轻轻拂过,那干枯的眼窝便缓缓合上,嘴角泛起多年未见的安宁。
她能为心碎的姑娘编织一场与逝去恋人的重逢,让那姑娘在梦中成未尽的告别。她也能为即将赴死的将军织就一场胜利的幻梦,让他带着满足走向刑场。
我曾问母亲,究竟什么是织梦师。
母亲只淡淡回了四个字。
"编织心魂。"
2.
我十二岁那年,母亲取出一枚青翠如玉的梦针,问我:"可愿继承家业?"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
"好,这是祖传的梦针。心要善,手要稳。"
从那日起,我开始了织梦师的修行。每晚母亲都会教我如何使用梦针,如何看见他人梦境中的纠结与缺失。
"人的梦如同一张布,有些人的布满是破洞,有些人的布纠结成团,有些人的布太过单薄。我们织梦师,就是要修补、梳理、加固。"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轻柔,却又坚定。
起初我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感受着他人梦境中的情绪。第一个月,我甚至连最简单的安眠也织不好。
"用心去感受,用眼去看见。"母亲总是这样教导我。
我不明白为何要割断我的左眼。直到有一天,我在照镜子时发现,我的左眼虽然看不见现实世界的东西,却能窥见一些飘忽的丝线——那是普通人看不见的梦之线。
"这是我们家族的印记,"母亲抚摸着我的脸颊,"你要记住,织梦师的第一条训诫:心善。若用这能力害人,梦线会反噬自身。第二条训诫:手善。若织出恶梦,终会纠缠自己。"
3.
十五岁那年,我成了第一次织梦。
那是村子里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她日渐憔悴,眼中空洞无神。人们说她夜夜哭泣,直到精疲力竭才能勉强入睡,而后又被噩梦惊醒。
母亲带我去见她。
"试一试,"母亲轻声说,"她需要一个告别的机会。"
那晚,我握着梦针,轻轻坐在那位母亲的床边。当她沉沉睡去,我看见了——她梦中残破的线条,纠结的黑色团块,那是无法释怀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