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扎进林婉月的鼻腔。
她盯着输液管里缓慢滴落的药水，数到第47滴时，听见病房外传来争吵声。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求求你再想想办法......"爸爸的皮鞋在走廊来回踱步，像困兽的蹄声。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又灭，是秦梓茗的消息，最后一条停在三天前："你闹够了没有？"
玻璃罐里的橘子糖早已融化成黏腻的团，那是张星宇昨天带来的。这个总穿黑色卫衣的男生，书包侧袋永远装着各种糖果，说"甜食能对抗抑郁情绪"。林婉月摸出一颗草莓硬糖含在嘴里，甜味混着苦涩的药味，让她想起十六岁那年，秦梓茗塞给她的第一颗糖——橘子味，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咔嗒"，病房门被推开。张星宇穿着件洗旧的牛仔外套，怀里抱着袋绘本："猜猜我带了什么？"他的头发沾着雨珠，发梢翘起的弧度像只温顺的小兽。林婉月别过脸去，看见他手腕上缠着的红绳，那是上周她发病时扯断的，他说"等你好了再亲手给我系上"。
"是《小王子》插画版。"他将绘本摊开在床头柜，指尖划过小王子给玫瑰浇水的插画，"你说过，玫瑰的刺是保护自己的铠甲。"
林婉月盯着画中带刺的玫瑰，忽然想起秦梓茗最后一次抱她时，她后背抵着他校服上的校徽，金属别针刺进皮肤的刺痛。那时他在她耳边说："阿月，我们都太累了。"可她知道，真正累的人是他，厌倦了扮演拯救者的角色。
"今天做团体治疗时......"她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琴弦。张星宇立刻坐直身体，眼里闪过惊喜——这是她住院一周来第一次主动说话。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封被退回的情书。
"他们让我画自画像。"林婉月摸向床头的素描本，却被张星宇抢先一步递来彩铅。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短，不像秦梓茗总留着咬痕。画纸翻过的声音里，她听见自己说："我把脸涂成了灰色。"
"灰色是乌云的颜色，也是黎明前的天色。"张星宇掏出手机，划开相册里的照片，"看，这是我昨天在天台拍的。"照片里，雨幕中的香樟树摇晃着，缝隙间透出一缕微光，像把金色的刀劈开黑暗。
林婉月的笔尖在纸上停顿。她想起三天前在教学楼天台，秦梓茗将她抵在栏杆上，陈雨薇的笑声从楼下传来："早说了她是疯子，现在装自杀博同情呢！"那时张星宇突然冲上来，将她护在身后，自己的手臂撞上生锈的栏杆，划出道深长的血口。
"为什么救我？"她当时问。
他低头看着渗血的伤口，笑得像个傻子："因为你画的星空，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银河。"
输液管里的药水滴得更快了。林婉月画下第三朵带刺的玫瑰，忽然发现张星宇不知何时在她手背贴了贴纸——是只戴着王冠的小狐狸，尾巴卷着颗星星。她想笑，却扯动嘴角的伤口，那是发病时咬出的血痕。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张星宇忽然说，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他从书包里掏出顶针织帽，米白色的毛线里混着银丝，"记得多穿点，外面很冷。"
凌晨五点，林婉月被轻轻摇醒。张星宇举着保温杯，热气里混着红糖姜茶的香气："住院部后面有个小花园，现在没人。"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像偷带她逃学的同桌，只是这一次，他们要逃离的是压抑的白色病房。
花园里的月季开着残花，在雨中轻轻颤抖。张星宇蹲下身，用伞骨拨弄积水里的落叶："看，像不像小船？"林婉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发现每片落叶上都映着路灯的光，破碎却闪烁，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生活。
"我姐姐也曾住过精神科。"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雨丝，"她总说自己是透明人，直到有天我在她画本里发现——所有透明人都有颗会发光的心脏。"
林婉月猛地抬头看他。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在下巴尖凝成水珠。她想起他书包里永远装着的速写本，每页都画着不同的星空，原来那些都是他姐姐的梦境。
"你知道吗？"他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剥开糖纸时发出清脆的响，"抑郁症就像心里住了个黑洞，可黑洞周围，往往有最亮的星。"橘子糖塞进她嘴里的瞬间，他的指尖擦过她唇角的伤疤，"而你，是我见过最亮的星星。"
眼泪突然不受控地涌出来。林婉月想起秦梓茗曾说她的眼睛像死水，而此刻，张星宇眼中的倒影却如此明亮，仿佛她真的是值得被注视的存在。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说："可是我好脏，我......"
"不脏。"他打断她，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只是生病了，就像感冒会咳嗽，发烧会头晕一样。"他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糖果，"你看，这是我为你收集的'星星糖'，每颗都对应一种颜色，等你出院了，我们一起给它们编故事。"
雨停了，东方泛起淡青色的光。林婉月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绳，突然伸手替他系紧。绳结打好的瞬间，张星宇笑起来，露出虎牙："这是我们的约定，你负责画画，我负责写故事，怎么样？"
远处传来住院部的早班铃声。林婉月摸出素描本，在扉页画下第一颗星星。张星宇凑过来看，头发上的雨水滴在纸页上，晕开个小小的光圈。她听见他轻轻说："以后你的每颗星星，都由我来记录。"
回到病房时，秦梓茗的消息跳出来："听说你快出院了，恭喜。"林婉月盯着屏幕，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在操场对她说的话："阿月，我会永远做你的太阳。"可太阳终究会落山，而有些人，注定要成为照亮别人的星光。
她删掉消息，将手机调至静音。张星宇正在翻看绘本，手指停在小王子与狐狸告别的那页。林婉月咬碎嘴里的橘子糖，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忽然觉得胸口的黑洞不再那么冰冷——那里好像长出了一颗种子，正在悄悄吸收着名为"陪伴"的养分。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她新画的星星上。林婉月望向张星宇的侧脸，发现他耳尖泛红的样子，像极了画里那只被驯养的狐狸。原来真正的救赎从不是谁的施舍，而是两个破碎的灵魂，在黑暗中相遇时，彼此投射的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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