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锁链,将林婉月困在那张惨白的病床上。她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痕,听着走廊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她第三次住进精神科病房,白色的床单、蓝色的病号服,还有护士站那盏永远亮着的白炽灯,都在提醒着她——又一次被抑郁症拖进了深渊。
一、破碎的镜像
凌晨两点,林婉月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父亲的耳光夹杂着母亲的尖叫,玻璃碎渣扎进膝盖的疼痛清晰得可怕。她颤抖着摸向床头柜,指尖触到冰凉的水杯,却在碰到抗抑郁药瓶时猛地缩回。那些药片曾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思维被泡在福尔马林里,连眼泪都变得迟钝。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织出一道道苍白的条纹。她起身走向卫生间,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不清,黑眼圈像两片淤青的胎记,锁骨突兀地硌着皮肤,仿佛一具行走的骷髅。“林婉月,你真恶心。”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指尖划过手腕上的旧疤,那是十六岁那年用美工刀刻下的“活着”,如今早已褪成苍白的纹路,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嘲笑。
二、沉默的漩涡
早餐时,邻床的阿姨突然把粥泼在地上,尖叫着说碗里有虫子。护士们匆匆赶来,林婉月看着她们熟练地按住阿姨注射镇定剂,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餐盘,白粥冒着温吞的热气,煮得软烂的青菜漂浮在上面,像极了母亲每天清晨摆在餐桌上的“营养早餐”。
“婉月,把药吃了。”护士小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女孩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柔微笑,手里的塑料杯里装着五颜六色的药片。林婉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小夏的笑容开始僵硬。“我不想吃。”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落地。小夏叹了口气,刚要开口,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是母亲来了。
林母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套装,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响声,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月月,我给你熬了百合莲子粥。”她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快,仿佛这里不是精神病院,而是某个高级餐厅。林婉月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摆开餐盒,银勺碰到瓷碗发出悦耳的声响,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出去。”她低声说。
林母的手顿了顿:“月月,你怎么又闹脾气……”
“我说出去!”林婉月猛地挥手,保温桶砸在地上,浓稠的粥泼在雪白的床单上,像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林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周围病人的目光纷纷投来,夹杂着好奇与怜悯。在护士的搀扶下,母亲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无奈,还有一丝林婉月再熟悉不过的——羞耻。
三、坠落的蝴蝶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床头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林婉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缓慢爬行的一只蚂蚁。她数着它的每一步,直到它消失在墙角的裂缝里。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心理医生陈默发来的消息:“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迟迟没有回复。陈默是她见过最不像医生的心理医生,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一件洗旧的牛仔外套,袖口还沾着颜料——后来她才知道,他业余时间会去街头画画。“抑郁症就像心里住着一个黑洞,”他曾这样说,“我们不需要打败它,只要学会和它共存。”
可是共存谈何容易?当黑洞开始吞噬一切色彩,当连呼吸都变成一种负担,共存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慢性死亡。林婉月翻了个身,摸到枕头下那枚藏了三天的回形针。金属的棱角刺痛掌心,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蝴蝶,翅膀上有漂亮的蓝色花纹,却在某个清晨撞死在玻璃窗上。
“你也是想飞出去吗?”她对着回形针轻声说。指尖慢慢划过手腕,旧疤上的皮肤比周围更薄,像是一层透明的蝉翼。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小夏抱着一叠病历本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手背上。
“林小姐,该做治疗了。”护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林婉月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却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幽灵,带着刺骨的寒意。小夏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按住呼叫铃。
四、黎明前的黑暗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静,只有远处某个病房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林婉月坐在床边,回形针已经被她掰直,尖端闪着微弱的光。她盯着自己的手腕,旧疤和新的红痕交织在一起,像一幅荒诞的抽象画。突然,她想起陈默说过的一句话:“有时候,伤害自己不是因为想结束生命,而是想确认自己还活着。”
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她不知道自己是想活着还是想死,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血肉。回形针刺破皮肤的瞬间,门被猛地推开,陈默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雨伞。
“别碰我!”林婉月尖叫着后退,后腰撞到床头柜,止痛药瓶哗啦啦地掉在地上。陈默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捡起散落的药片,一片一片放进瓶子里。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深色的水痕。
“下雨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街上的梧桐叶被打落了好多,我踩在上面,听见‘咔嚓’一声,突然想起小时候踩雪的声音。”他抬头看着她,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心疼,“婉月,你愿意和我说说,你现在踩在什么上面吗?”
林婉月的手开始颤抖,回形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终于崩溃般地哭了出来,像个迷路的孩子。陈默起身,轻轻抱住她,任她在自己肩头捶打、哭喊,直到哭声渐渐变成抽噎。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
“不用说对不起。”陈默轻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窗外,雨声渐小。林婉月靠在陈默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心跳声,忽然觉得胸口的黑洞里,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光在闪烁。也许深渊不会立刻消失,但至少,在这个暴雨的夜晚,有人愿意陪她坐在深渊边缘,等待黎明的到来。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皮肤上未干的泪水,还有手腕上淡淡的刺痛。这一次,她没有推开那份温暖。也许,这就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