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手,掐住唐落落的喉咙。她蜷缩在精神科候诊区的长椅上,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疤痕——那是上个月用修眉刀刻下的「解脱」二字,此刻正随着颤抖的神经突突作痛。诊室外的电子屏显示着「李忠平」的名字,她盯着那三个字,忽然想起婚礼请柬上烫金的字体,也是这样棱角分明,不带一丝温度。
"唐小姐,轮到您了。"护士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唐落落起身时,随身携带的药瓶从帆布包滚落。安定片、舍曲林、普萘洛尔......五颜六色的药片在瓷砖上散成绝望的星图,她蹲下身去捡,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得几乎抓不住任何东西。
诊室门被推开的瞬间,薄荷味的古龙水气息扑面而来。李忠平坐在真皮转椅上,白大褂下摆整齐地塞进西裤,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腕表闪着冷光。他翻看着病历本,钢笔尖在「重度抑郁症」的诊断上停顿片刻,抬头时目光扫过她腕间的疤痕,眉峰微不可察地皱起。
"又自残了?"他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在唐落落看来,像极了昨夜他推开她时的语气——那时她想抱他,却被他用袖口嫌恶地拂开,"别总是用这种方式博同情,落落,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候诊区的座椅传来细微的震动,唐落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响。屏幕亮起时,锁屏壁纸刺痛了她的眼——那是三年前在普罗旺斯拍的婚纱照,李忠平的手搭在她腰上,嘴角扬起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弧度。此刻来电显示是「李忠平私人助理」,她按下接听键,听见对方说:"夫人,先生今晚要陪客户去应酬......"
"知道了。"唐落落挂断电话,发现李忠平正盯着她的手机屏幕。他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很快被专业的面具覆盖。"这次的药量需要调整,"他抽出处方笺,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天增加半片奥氮平......"
"我不要吃药了。"唐落落的声音突然提高,惊得走廊里的护士转头张望。她看见李忠平握笔的手顿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落落,"他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不耐,"配合治疗是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
窗外忽然下起暴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唐落落想起昨夜在衣帽间看到的场景:李忠平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领口沾着陌生的玫瑰香水味,内衬口袋里露出半张酒店房卡。她当时攥着那张房卡,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芯片,却在他进门时,迅速藏起所有情绪。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她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颤抖,像破碎的玻璃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娶我只是为了唐家的产业。"李忠平的瞳孔骤然收缩,钢笔在处方笺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迹。诊疗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落落,你该学会控制自己的幻想。"他站起身,白大褂下摆扫过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们下周还有个慈善晚宴,你需要......"
"离婚吧。"
两个字像惊雷般炸开,李忠平猛地抬头,撞进唐落落眼底的平静。她的手依然在抖,却从帆布包里摸出早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纸张边缘有被泪水洇湿的痕迹,却在她推到他面前时,被风翻起一角,露出「唐落落」三个字上晕开的墨渍。
"你闹够了没有?"李忠平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却在触到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时,猛地松开,"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警告过你,别再去翻我的东西......"
暴雨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诊室的落地窗被震得嗡嗡作响。唐落落想起他们的新婚之夜,李忠平醉醺醺地把她按在床头,嘴里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当时咬着牙告诉自己,只要足够温柔,总能捂热一块石头。直到今天早上,她在他的私人邮箱里看到了那些邮件——未婚妻的婚纱照、求婚视频、还有那句"等唐落落的病情稳定,我就跟她摊牌"。
"林小棠怀孕了,对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清晰,盖过了雨声,"上个月你陪她去产检,用的是我的私人医生。"李忠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这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男人,此刻像被剥去了所有伪装,露出惊慌失措的内核。
诊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助理举着伞站在门口,身后停着辆黑色宾利。"先生,林小姐那边......"话未说完,便在看到唐落落的瞬间戛然而止。唐落落认得那个助理,上周正是他替李忠平把流产手术后的林小棠送进私立医院。
"出去。"李忠平的声音冷得能结冰,助理慌忙退出去,留下厚重的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唐落落站起身,发现自己的白裙下摆不知何时蹭到了药渍,像朵枯萎的花。她望向窗外,雨幕中隐约能看见医院花园里的玫瑰,正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
"离婚协议我已经让律师送去你办公室,"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帆布包的带子,却还是努力挺直脊背,"唐家的股份我一分不要,你要的自由......我还给你。"转身时,她闻到李忠平身上的薄荷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他也是这样带着雨后的清新,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对她笑。
"落落,你听我解释......"李忠平的手抓住她的手肘,却在她转头的瞬间触电般缩回。唐落落看见他眼底的挣扎,那是她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在意,此刻却只觉得讽刺。她摸出随身带着的小药瓶,倒出两颗白色药片——那是李忠平亲自为她开的安慰剂,他总说"心理作用有时候比药物更有效"。
"其实我早就停药了,"她将药片扔进垃圾桶,金属碰撞声里带着释然,"就像你早就不爱我了一样。"走出诊室的那一刻,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唐落落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她沿着医院的长廊慢慢走,听见李忠平在身后急促地呼喊,却没有回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听说你要离婚?别任性,忠平那样的男人......"唐落落删掉短信,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远处的闪电劈开云层,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在海边看的雷阵雨,海浪卷走了她写满心事的漂流瓶,就像此刻,雨水正在冲刷她身上所有关于李忠平的痕迹。
路过医院花园时,她看见一株被暴雨折断的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混着泥浆,却依然倔强地绽放着。唐落落蹲下身,用颤抖的手将它连根拔起,扔进旁边的草丛。指尖残留的泥土气息里,她终于允许自己掉下第一滴泪——不是为失去的婚姻,而是为那个在爱里迷失了五年的自己。
深夜的公寓空得可怕。唐落落站在衣帽间前,看着满柜子的高定礼服,忽然抓起剪刀剪碎了那件从未穿过的婚纱。白纱碎片像雪花般飘落,她踩着碎片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热水冲刷着腕间的疤痕,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觉得陌生又熟悉。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是李忠平的来电。唐落落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直到它熄灭。抽屉最深处躺着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票根,座位号是「520」。她将票根丢进垃圾桶,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却在废墟中开出了第一朵花。
窗外,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色的霜。唐落落摸出抽屉里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原来真正的自由,不是你给的,而是我自己夺回的。"她合上本子,走进卧室,拉开窗帘。凌晨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空气如此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