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在檐角织成朦胧的帘幕。我倚着绣楼的雕花窗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的缠枝牡丹纹样，耳畔又响起前日里母亲的叹息：“虽说那书生中了进士，可到底门第悬殊......”话音未落，父亲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瓷盏与木桌相撞发出清响，震得我心头一颤。

三个月前的春闱放榜日，长安城朱雀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我带着贴身丫鬟，偷偷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只见骑着高头大马的新科进士们披红挂彩，正从长街经过。人群中，一袭月白色长衫的少年郎突然仰头望来，那双清亮的眸子如同寒潭映月，与我慌乱的目光相撞的刹那，漫天飞舞的纸鸢都成了褪色的点缀。后来才知道，他出身寒门，寒窗苦读十载，靠着同乡接济才凑足进京赶考的盘缠。

自那日惊鸿一瞥后，相思便如藤蔓般在心底疯长。我借着抄经之名，常去城郊的白云庵，只因听说他借住在庵中厢房。庵里的老尼心照不宣，总给我们留下独处的空间。春日的午后，他坐在窗前读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清瘦的肩头，我磨墨的手微微发抖，生怕墨汁滴落在宣纸上。他抬头轻笑：“姑娘的字，可比墨香更动人。”就这样，我们共读《诗经》，谈诗论赋，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边云卷云舒。

然而好景不长，当父亲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将我禁足在绣楼之中。我日日望着窗外的天空，盼着能见到那熟悉的身影。终于有一天，他竟在府门前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只为求得见父亲一面。那天的雨下得格外大，他浑身湿透，却依然腰杆挺直，目光坚定。

暮色染红窗棂时，我攥着绣帕的手指已沁出汗珠。屏风外传来母亲殷切的笑语，夹杂着父亲刻意压低的咳嗽声，还有那道熟悉的清朗嗓音，在堂前答得从容妥帖。我屏住呼吸，悄悄掀开屏风一角，只见他身着藏青色长衫，腰间系着我亲手绣的玉佩，正跪在父亲跟前。“晚生虽无万贯家财，却有薄田三亩、茅屋两间。”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契约，“这是前日刚置下的宅子，虽简陋，但足够安置令爱。”

母亲悄悄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丝帕传来，她鬓角的珍珠钗微微颤动。父亲的拐杖在青砖地上敲出闷响：“可曾想过，我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书生挺直脊背：“晚辈愿学炊饭烹茶，亦会耕作织布。但若娘子愿意，书房的砚台永远为她留着。”我想起曾在月下与他共读的时光，他念《诗经》时，烛火映得睫毛在书页投下蝶影；想起他冒雨跪在府前，倔强的模样让人心疼又心动。

父亲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只要你能护她一世周全。”我再也按捺不住，从屏风后跑了出来，与他四目相对，眼中皆是欣喜与感动。母亲笑着擦拭眼角的泪水，父亲背过身去，却悄悄吩咐管家准备宴席。

大婚那日，长安城张灯结彩。我身着华丽的嫁衣，凤冠霞帔，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花轿。红盖头下，我仿佛又看见他在春闱放榜日仰头望向我的模样，心中满是甜蜜与期待。

红烛摇曳的喜房里，盖头被轻轻挑起。他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终于等到这一日。”窗外传来父母与宾客的笑闹声，远处更夫敲过三更，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我们交叠的锦被上织出细密的银纹。这场跨越门第的姻缘，终究在满室红妆中，酿成了最甜的酒。此后岁月，愿与君携手，看遍人间烟火，共度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