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浮生尽处是离殇

暮色将书院的飞檐染成血红色时，沈清砚正对着案头那封婚书发呆。素白宣纸上，父亲的字迹苍劲有力："与城南柳家之约，事关家族兴衰，望吾儿速归。"砚台里未干的墨迹泛着冷光，恍惚间，他又看见阿蘅晨起为他研磨时，指尖沾着的墨痕。

"公子，该用晚膳了。"书童青梧的声音打断思绪。沈清砚将婚书塞进抽屉深处，木匣底压着半块褪色的帕子，那是去年上元节，阿蘅挤过熙攘的人群，偷偷塞给他的。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此刻却刺得他心口发疼。

城南柳家是江州首富，柳家小姐温婉贤淑的名声传遍了整个金陵城。父亲说，这桩婚事是沈家光耀门楣的契机，也是他金榜题名的助力。可当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总是阿蘅在溪边浣衣的模样。她绾着粗布头巾，鬓角碎发被风拂起，见他来了，便笑着举起沾着皂角泡沫的手："沈公子又来寻诗灵感了？"

次日清晨，沈清砚踏上了归家的马车。路过那片熟悉的竹林时，他忍不住掀开帘子张望。竹林深处，阿蘅正背着竹篓采药，山风掀起她洗得发白的裙摆。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手中的药锄"当啷"落地。沈清砚张了张嘴，却只说出句："保重。"马车疾驰而过，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像根细针，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回到沈家，婚事已筹备得如火如荼。柳家送来的聘礼堆满了库房，红绸装点的院落喜气洋洋。可沈清砚总觉得窒息，夜里辗转难眠时，耳畔总会响起阿蘅哼的山谣。他开始借酒消愁，在醉意朦胧中，对着月亮说："阿蘅，待我金榜题名，定来娶你。"

大婚那日，江州城万人空巷。沈清砚骑着高头大马，望着花轿里端坐的柳如烟，心中却想着阿蘅此刻在做什么。拜堂时，他恍惚听见有人在哭，仔细分辨，才惊觉那哭声竟来自心底。洞房花烛夜，他掀开新娘的红盖头，柳如烟含羞带怯的模样，与记忆里阿蘅明媚的笑容重叠，让他不寒而栗。

婚后的日子波澜不惊。柳如烟是个极好的妻子，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公婆孝顺有加。可沈清砚却愈发沉默，每日除了读书，便是对着窗外发呆。柳如烟察觉丈夫的异样，却只是默默将他爱喝的碧螺春换成了醒酒的菊花，把书房里的《诗经》换成了《策论》。

春去秋来，转眼到了大比之年。沈清砚收拾行囊准备进京赶考，临行前，柳如烟将一个绣着祥云的锦袋塞进他手中："里面是妾身绣的平安符，还有你爱吃的桂花糕。"他望着妻子温柔的眉眼，突然有些愧疚，却还是将锦袋随手塞进了包袱。

京城的秋意来得格外早。沈清砚租住在一间狭小的客栈里，日夜苦读。每当困倦时，他便取出锦袋里的桂花糕，甜腻的味道却总让他想起阿蘅采的野莓，酸甜可口，带着山间清晨的露水气息。放榜那日，他高中探花的消息传遍京城，皇帝钦点他为翰林院编修。

衣锦还乡的路上，沈清砚满心都是衣锦荣归的喜悦。可当他踏入江州地界，却听见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阿蘅嫁人了。嫁给了邻村的猎户，据说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安稳。沈清砚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望着高挂的"探花及第"匾额，只觉得讽刺。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沈清砚在官场上步步高升，柳如烟也为他生下了一双儿女。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梦到阿蘅。梦里，她还是那个溪边浣衣的少女，笑着向他招手，等他追过去，却只抓住一团虚无。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柳如烟突然一病不起，太医们束手无策。沈清砚守在妻子床边，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心中满是懊悔。这些年，他亏欠她太多太多。柳如烟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夫君，去找她吧。这些年，我都知道。"

料理完妻子的后事，沈清砚迫不及待地赶往阿蘅的村子。可当他站在那间破旧的茅屋前，只看到门口挂着的白幡。邻居们告诉他，阿蘅的丈夫去年上山打猎时遭遇不测，她一个人拉扯着年幼的孩子，终是积劳成疾，上个月刚刚走了。

沈清砚跌坐在泥水里，任凭雨水冲刷着脸庞。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都在错过。错过阿蘅的真心，错过柳如烟的深情。如今，两个最爱他的女人，都已化作了尘土。

他在阿蘅的坟前种满了野蔷薇，每年清明，都会来这里坐上一整天。他将这些年写的诗都埋在坟头，诗里有相思，有悔恨，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遗憾。每当山风吹过，蔷薇花瓣纷飞，他仿佛又看见阿蘅在花丛中对他微笑，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多年后，有人在江州城外的小山上，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每日对着一座孤坟喃喃自语。坟前的野蔷薇开得格外灿烂，香气随风飘散，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尽的故事。而沈清砚的故事，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个错过的春天，成为了江州城里一段令人唏嘘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