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巷的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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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江南，潮气氤氲。林砚秋蹲在青石桥边，手中削着炭笔，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声音清脆如碎玉。他抬眼望天，云层缝隙透下的光斑沿着黛色瓦当流淌，在斑驳砖墙上晕染出深浅交错的灰色调子。画面朦胧，像极了导师常挂在嘴边的"墨分五色"。

调色盘里刚挤出的钛白颜料忽然爆开，林砚秋手一滑，刻刀毫不留情地在他食指上划出一道口子。血珠啪嗒一声滴落，正砸在祖传的松烟墨锭上。奇异的是，墨锭上的龙纹浮雕竟泛起一层幽蓝光芒，诡异得让人心头发毛。

雨点不期而至，先是稀疏地敲打画纸，眨眼间便织成密匝匝的银帘。林砚秋慌忙收拾画具，目光却被青石板路上泛起的淡金色涟漪吸引。水纹顺着他笔尖的轨迹游走，宛若宣纸上晕开的宿墨，带着说不出的玄妙。

"这位先生，能借把伞吗？"

清冷的嗓音劈开雨幕，林砚秋抬头时，恰巧一滴徽墨坠入水洼。就在这一瞬间，整条巷子的雨丝诡异地静止在半空。

三步之外，站着个执罗盘的青年道士。月白道袍被雨水浸透，却连衣角都纹丝不动。那双锐利的眼睛直盯着他的调色盘："你的墨，是松烟墨？"

林砚秋下意识地用拇指按住墨锭，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道士蹙起眉头。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直指他渗血的食指。空气中的檀香骤然浓烈，林砚秋心头一震，昨夜那个荒诞的梦突然涌上心头——朱砂符咒在月光下燃烧，冰凉的红绳系上手腕，铜铃声震彻云霄。

"别动。"道士的剑指比话语更快。符纸贴上伤口的瞬间，颜料箱里传来接连不断的爆裂声。钛白、群青、赭石......各色颜料在雨中炸开，化作妖异的雾霭。林砚秋这才发现，悬浮的雨珠里竟浮着细小的朱砂符文，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小道长，你的罗盘......"他望着指向自己胸口的铜针，"在跟着我的画笔走？"

道士瞳孔微缩，掐诀的手指翻飞。林砚秋突然想起那些总在满月夜消失的素描，画中的老宅飞檐和道士道袍上的云纹如出一辙。记忆中，去年深秋惊醒时，宣纸上未干的水迹还残留着同样的沉香气味。

静止的雨幕骤然倒流，玄霄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朱砂符咒燃起青烟。林砚秋还未痛呼出声，就看见自己指间的血珠正顺着对方掌心纹路游走，在暴雨中绘出一道浮空的金色敕令。那些扭曲的篆文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果然看得见。"玄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意，"这是镇魂令，寻常人该见血而晕。"

画箱里的《墨荷图》无风自动。林砚秋看着半月前画的残荷在宣纸上舒展成完整花苞，而现实中的池塘里，枯萎的莲茎发出刺耳的抽芽声。墨色根茎刺破水面时，他看清每段藕节上都嵌着半张人脸——正是自己调色时在橱窗倒影里见过的面容。

“闭眼！”玄霄的铜钱剑出鞘，林砚秋的画笔脱手飞出。当笔杆上的“见真”二字擦过剑柄的“守心”刻痕，整条巷子的雨滴齐齐炸成银雾。强光中，他看见道士锁骨处浮现的并蒂莲印记，与梦中无数次描摹的图腾完全重合。那些缠绕的茎叶似乎在流动，将两人的倒影织进同一张命盘。

等视线恢复时，他靠在青砖墙上，玄霄的道冠歪斜，发间缠着调色用的藕丝。自己的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圈红绳，褪色的绳结，与画箱底层童年时便存在的护身符一模一样。雨水顺着道士的眼睫滴落，在速写本上洇出墨点，恰好圈住昨日随手勾勒的道士侧影。

听着，日落前离开青墨巷。”玄霄用剑尖挑起他染血的衣襟，话未说完，一声铃鸣突兀插入。道士腕间的青铜铃乍现细纹，林砚秋的红绳应声断裂。积水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墨色人脸，五官逐渐清晰——每一个都是他的相貌，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怨毒神情。最前面的墨影已爬上石阶，枯枝般的手指距离画箱仅剩半寸。

玄霄咬破指尖一抹剑身，铜钱霎时化作燃烧的血玉。剑锋挥过处，墨影发出婴啼般的惨叫。林砚秋猛然按住心口，那里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他颤抖着扯开衣领，发现锁骨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墨色莲苞，随着道士挥剑的节奏缓缓绽开。

屏息！混着朱砂的符水迎面泼来，林砚秋的视网膜印上一串金色卦象。待视野清晰时，巷子里只剩潮湿的青苔与歪斜的画架，仿佛方才的对峙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想象。若非无名指上的红绳仍在，他几乎要以为这只是熬夜作画引发的幻觉。

收拾画具时，那幅未完成的雨巷图中多了一道执剑背影。林砚秋用指尖轻触画中人的道袍，居然沾上真实的檀香。更诡异的是，用橡皮擦去多余笔触时，纸张竟渗出暗红血珠。

远处戏楼传来缥缈唱腔：“则道你烈性儿从今改……”林砚秋望向西沉的日头，鬼使神差翻开速写本。最新一页的并蒂莲不知何时已盛放，墨色花瓣间隐约可见两个纠缠的人影。

此刻，玄霄站在百年古槐的阴影里，看着掌心被染成淡红的符纸。强行切断血脉共鸣的反噬让他唇色发白，但更让人心惊的是罗盘上新出现的卦象——离为火，兑为泽，竟是百年未现的“画魂劫”。青铜铃的裂纹中渗出暗红，他将铃舌按在眉心，记忆中那个总在朱砂里掺蜂蜜的身影逐渐清晰。

这次换我来当墨。”前世诀别时那人笑着，“把你的命盘画满我的魂魄可好？”

槐树叶突然簌簌作响，林砚秋猛地转身，看见画材店老板娘站在巷口。她手中的油纸伞滴滴答答淌着雨水，嘴角咧到耳根的笑容不断涌出混着颜料的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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