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架桥上车流如河，德彪西的《月光》正从车载音响里流淌出来，琴键起落间，细碎的音符像月光下跳动的碎银。林许随忽然伸手按下暂停键，指尖擦过控制面板时，楚叶淮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其实除了烧鸟，我还藏着几家私藏馆子。”林许随的目光始终钉在前方道路，喉结却微微滚动，“如果你不嫌弃，以后我们可以一家一家地试。”话音落下的瞬间，楚叶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美式的凉意透过牛仔裤渗进皮肤，和发烫的耳尖形成诡异的温差。他张了张嘴，消毒水味还残留在齿间，却发现所有拒绝的话语都化作了沉默。

就在这时，林许随突然打了个方向盘，黑色轿车驶入一条覆满梧桐绿荫的巷道。斑驳树影在挡风玻璃上摇晃，将林许随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油画。楚叶淮望着对方睫毛投下的阴影，想起急诊室那盏惨白的无影灯下，这个浑身浴血的男人也是这样带着笑意，把沾血的手按在他正在书写的病历本上。

“到了。”轮胎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惊醒了楚叶淮。抬眼望去，古巷深处挂着“栖月”的木质招牌在风中轻晃，咖啡香混着茉莉花香若有若无地飘来。林许随解开安全带的金属扣，动作慢得像是在拆解精密仪器：“模拟法庭临时取消了。”他转过头，瞳孔里映着楚叶淮紧绷的下颌线，“但我想和你喝杯咖啡——以林许随的身份，不是什么法律顾问。”

楚叶淮的手指死死攥住车门把手，指节泛出青白。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浓烈，记忆不受控地涌来：那天深夜，林许随额角的血滴在他白大褂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咖啡馆里，钢笔尖划过手背时酥麻的触感；还有母亲发来的相亲照片，姑娘戴着和他同款的金丝框眼镜，却让他想起某个总爱挑眉的笑眼。

“你知道我明天要去相亲。”楚叶淮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林许随没有回答，只是推开车门绕到副驾，西装下摆扫过车门时带起一阵雪松的气息。他伸手的动作像在邀请一场共舞，腕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给我个机会，让你觉得推掉那场约会不算亏本。”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或者说，让我有资格请求你推掉它。”

林许随看楚叶淮不自然的表情。“你很紧张？”他的语气带一丝调侃，“我又不会吃人。”

“只是不习惯和陌生人共处”楚叶淮冷冷的说。

“我们可不是陌生人”林许随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毕竟，你还帮我处理过伤口。”他说着，伸出手轻轻触碰自己额角已经结痂的伤口。

风穿过梧桐树的枝桠，将一片飘落的絮子吹进车厢。楚叶淮望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指尖颤了颤，最终还是轻轻放了上去。相触的瞬间，一股异样的电流蹿过他的身体，他像被烫到般迅速抽回手。林许随的手顿在那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旋即恢复自然。

“这风可真捣乱。”林许随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些不自然的轻松，随后推开车门，楚叶淮也跟着下了车。

走进“栖月”咖啡馆，暖黄的灯光和轻柔的音乐交织，却没能缓解楚叶淮心中的紧张。他们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楚叶淮的目光在周围游移，就是不看向林许随。

服务员过来点单，林许随看向楚叶淮，询问道：“你平时喜欢喝什么咖啡？”楚叶淮犹豫了一下，回道：“美式，不加糖。”林许随点了点头，也给自己点了一杯美式，又加了一份芝士蛋糕。

“这家店的芝士蛋糕味道还不错，你可以尝尝。”林许随说道，试图找些话题。

楚叶淮只是微微颔首，没有接话。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明天相亲的场景，还有母亲的叮嘱，心里愈发烦躁。

“你明天的相亲……”林许随刚开口，楚叶淮就抬起头，眼神警惕。林许随意识到不妥，连忙改口，“我是说，周末一般都挺适合安排这些事的，不过有时候也会有些意外。”

楚叶淮轻哼一声：“是啊，就像今天这场意外的邀约。林先生，你应该知道我没什么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林许随的眼神暗了暗，但仍保持着微笑：“我知道这有些唐突。只是这段时间的接触，让我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就想多了解了解，没有别的意思。”

楚叶淮看着林许随，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他不得不承认，林许随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但他更清楚自己的生活轨迹不该与眼前这个人有过多交集。

这时，服务员把咖啡和蛋糕端了上来。楚叶淮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让他稍微冷静了些。林许随看着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下一句话该说什么。气氛再度陷入尴尬，只有咖啡馆里轻柔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而两人之间的微妙情绪，如同窗外飘飞的梧桐絮，捉摸不定。

林许随的指尖在瓷盘边缘画着圈，芝士蛋糕上的奶油被划出凌乱的纹路，像极了楚叶淮此刻紊乱的思绪。巷外突然传来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声，惊得他手肘撞翻糖罐，方糖叮叮当当滚落在林许随皮鞋尖前。

“我母亲总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林许随弯腰捡拾时，西装领口露出半截银色锁骨链，和楚叶淮白大褂口袋露出的听诊器软管在灯光下交相辉映。他将糖罐推回原位，指甲无意识摩挲着金属罐身：“但我觉得，比甜品更有效的是……解开谜题。”

楚叶淮的睫毛剧烈颤动。他想起昨夜急诊室，这个男人也是这样用充满试探的语气，询问他处理骨折患者时为何改变惯用手法。此刻对方眼底跳跃的光亮，和手术灯下无影灯的冷白如出一辙，都让他本能地想要后退。

“你知道吗？”林许随突然倾身，雪松香水混着咖啡气息扑面而来，“梧桐絮落在皮肤上会发痒，但落在咖啡里，反而能衬出豆子的醇厚。”他的手指悬在楚叶淮杯口上方，“就像有些相遇，看似意外，实则……”

“林先生很擅长隐喻。”楚叶淮猛地往后仰，椅背发出吱呀声响。他盯着对方衬衫第二颗纽扣，那上面沾着的一点咖啡渍，竟和自己白大褂袖口某次抢救留下的血痕位置相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母亲发来新消息：姑娘提前到了，明早九点半见面。

林许随的目光精准捕捉到他瞬间紧绷的下颌线。他慢条斯理切开芝士蛋糕，乳白的奶油在刀叉间缓缓流淌：“听说那家相亲餐厅的吊灯，是仿二十世纪初的医疗手术灯造型。”他忽然轻笑出声，蛋糕屑随着气流落在楚叶淮手背，“楚医生会不会看着灯，想起真正的手术室？”

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在鼻腔翻涌。楚叶淮抓起纸巾擦拭手背，却擦不掉那阵若有若无的酥麻感。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咖啡馆里的暖光变得有些刺眼。他站起身时，金属椅子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抱歉，突然想起医院还有事。”

“我送你。”林许随也跟着起身，动作优雅得像正在合上卷宗。他伸手去拿西装外套时，楚叶淮瞥见他内侧口袋露出的一角——那是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日期正是楚叶淮上周唯一的休息日。

楚叶淮刚要迈步，林许随突然伸手按住椅背，将他困在方寸之间。“别急着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楚叶淮浑身紧绷，目光死死盯着对方衬衫领口的咖啡渍。林许随却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调出天气预报页面推到他面前：“明早有雨，记得提醒你的相亲对象带伞。” 说完便松手后退，西装衣角擦过桌面，带落半块芝士蛋糕，在地上摔成难堪的碎块。

“下次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找我——以朋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