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颤仪的电流窜过身体时,顾星遥猛地弓起脊背,像条离水的鱼。视野里的血色彻底褪去,只剩下急救室惨白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倒映出的、自己那双空洞的眼。
“心率回升了!”护士的喊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可顾星遥只觉得冷。不是体温的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顺着血管流遍四肢百骸,冻得她连指尖都在发颤。
她想起林清月那句话——“我都重生了,还得不到他”。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错位的记忆、重叠的痛感、连肩膀处蝴蝶胎记都会同步发烫的瞬间,都不是幻觉。她是顾星遥,从来都是。也是顾清欢,是那个在雨里哭到晕厥、在刀下替人挡灾、在轮回里被反复凌迟的顾清欢。
“水……”她哑着嗓子开口,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护士递来棉签蘸水,碰到她嘴唇的瞬间,她却猛地偏头——棉签上的倒影里,她看见自己的脸正在融化,一点点变成曾经爱陆沉爱的死去活来的顾清欢,肩膀处还留着当年摔门而出时撞到门框的疤痕。
“病人出现谵妄!”有人喊道。
可她很清醒,清醒得可怕。
她想起前世陆沉办公室那碗被转送的粥。那时她以为是顾清欢的卑微,此刻才懂,那是自己藏在粥里的、不敢说出口的牵挂——知道他胃不好,特意多加了陈皮;怕他忙得忘了吃,保温桶里垫了三层绒布。可他转手就给了别人,像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她想起前世那场唯一的争吵,摔碎的青瓷碗。那是她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碗底刻着极小的“欢”字。摔碎的瞬间,她看到顾清欢的眼泪砸在碎片上,而陆沉的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原来不是他不信,是他从不在乎。
电击器再次响起时,她忽然笑了。笑声嘶哑,混着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密闭的急救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别救了……”她轻声说,目光穿过围在身边的白大褂,落在窗外塞纳河的方向。那里的余晖彻底沉了下去,只剩下暗蓝色的水波,像极了前世那个废弃工厂的积水潭——她替陆沉挡下那刀时,鲜血就是这样一点点渗进水里,染红了他掉在地上的胃药盒。
“陆沉……”她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突然剧烈抽搐。
监护仪的波形开始紊乱。
她看见陆沉冲进急救室的身影,西装上还沾着巴黎的夜露,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眼里的红血丝比她的伤口还要触目惊心。他想抓住她的手,却被护士拦住。
“让我看看她!”他的声音在发抖,是她从未听过的慌乱。
顾星遥看着他,忽然觉得讽刺。
他现在的样子,和前世工厂外找到她时如出一辙——同样的焦灼,同样的红着眼,甚至连指尖颤抖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可那时她躺在他怀里,后背的血浸透了他的衬衫,他却在她断气前,问的还是林清月有没有事。
“陆沉……”她又唤了一声,这次清晰了许多。
他猛地顿住脚步,隔着无菌玻璃望着她。
“录音里……”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林清月说,她也重生了……”
陆沉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笑了,眼泪却汹涌而出,“你知道我们在轮回里打转,知道我每次都会替你挡刀,知道顾清欢就是顾星遥……所以你才敢那样对我,反正下一世,我总会忘了一切,再回到你身边。”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这次……不会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陆沉,我不玩了。”
她抬起手,不是要抓他,而是缓缓抚上自己的肩膀。那里的蝴蝶胎记烫得惊人,像是要挣脱皮肤飞出来。她知道,这是顾清欢最后的意识在燃烧——烧掉那些卑微的爱恋,烧掉那些无望的等待,烧掉这个困住两人的、该死的轮回。
“顾星遥!”陆沉撞开护士冲过来,隔着玻璃疯狂地拍打着,“你撑住!我解释!我什么都告诉你!”
她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觉得累了。
原来重生不是恩赐,是惩罚。惩罚她学不会放手,惩罚他学不会珍惜。
“陆沉,”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视野开始模糊,“下一世……别再遇见了。”
说完这句话,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塞纳河的夜色浓得像墨,远处埃菲尔铁塔的灯光亮了起来,闪闪烁烁,像极了她画过的那些星辰。
原来顾星遥爱画星辰,不是因为自由,是因为顾清欢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光。
监护仪的警报声变成一条直线,尖锐地划破巴黎的夜空。
陆沉跪在玻璃前,看着她缓缓闭上的眼,终于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张图片——林清月站在塞纳河畔,手里举着半片蝴蝶形状的玉佩,笑得得意而诡异。
而急救室里,顾星遥肩膀处的胎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浅浅的白,像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