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顾星遥睁开眼时,晨光正透过百叶窗在被子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监护仪已经撤了,手背上的留置针轻轻贴着胶布,窗外传来巴黎清晨特有的面包香。
“醒了?”顾云霄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手里端着杯温牛奶,“医生说你今天可以下床了。”
顾星遥没动,目光落在自己的肩膀上。那里的皮肤平滑如初,蝴蝶胎记消失的地方,只剩下一层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白。像雪落在烧过的灰烬上,干净得近乎残忍。
“哥,”她开口,声音还有些哑,“我想回家。”
顾云舟推门进来时,正听见这句话。他刚打完电话,眉宇间还凝着怒意,看见她醒了,才稍稍松了些:“好我们回家”他顿了顿,补充道,“陆沉那边,我已经让律师联系了。”
顾星遥没接话,只是掀开被子慢慢坐起身。脚刚碰到地板,病房门就被敲响了。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身后跟着的身影让她动作一顿——陆沉站在门口,衬衫熨得笔挺,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泛白。
“星遥。”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顾云霄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顾星遥身前:“陆先生,我妹妹需要休息。”
“我只说五分钟。”陆沉的目光越过顾云霄,直直落在顾星遥脸上,“关于林清月,关于那个梦,关于过去,我必须解释。”
顾星遥慢慢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这双眼睛,她曾在无数个轮回里描摹过,从顾清欢到顾星遥,爱到骨髓里,也恨到骨子里。可此刻再看,只觉得陌生。
“不必了。”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陆沉,你信过林清月的话,质疑过我和她合谋篡改你的记忆,就凭区区所谓的视频证据,他拿什么你都行,可你却从未信过我,这就足够了。”
陆沉的脸色瞬间白了。“我那时不知道……”
“知道什么?”顾星遥打断他,扶着顾云舟的手慢慢站起来,“知道我是顾清欢?知道前世我替你挡过刀?知道轮回里那些被凌迟的痛?”她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你心里,我从来都不值得被信任,哪怕我卑微到骨子里,你都不信我。”
她走到他面前,比他矮了一个头,却挺直了脊背。阳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再没有半分顾清欢的怯懦卑微。
“你记得吗?前世你问过我,粥里是不是加了东西。”她轻声说,“那时我拿着保温桶站在你办公室门口,手里的绒布都被汗浸湿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吧,哪怕你不爱我凭借着小时候的情谊你还是不信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不是怀疑粥,是怀疑我这个人,医生说在粥里加陈皮,味道会更好一些,可你看都不看,就以为我要害你,可是我爱你啊,我知道你有胃病,哪怕你不信任我,我也是天天跟你送,哪怕你一次都没有吃过,我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烫伤了手,你的视线也没有落到我身上,林清月不小心切菜切到手,你慌忙的样子从未对过我”
陆沉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被她眼里的决绝钉在原地。
“顾清欢已经死了。”顾星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应该早点想清楚的,我想起了前世的一切,包括梦里的世界,哪怕你不爱我,我为你付出的一切,让你信任我一点,能怎么?不管你信不信顾清欢都已经死了,死在你转手扔掉那碗粥的时候,死在你摔碎青瓷碗的瞬间,死在工厂积水潭里那把刀落下的时候。”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肩膀曾经有胎记的地方,“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顾星遥,顾家的顾星遥,不是哪个轮回里围着你转的影子。”
牛皮纸信封从陆沉手里滑落,里面的照片散了一地——林清月被警方带走时的侧脸,手里的蝴蝶玉佩碎成了两半。可这些,顾星遥连余光都没瞥。
“我不恨你了。”她最后说,“也不爱了。陆沉,我们两清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顾云霄和顾云舟,脚步不快,却一步都没有回头。顾云霄伸手揽住她的肩,顾云舟捡起地上的照片,看都没看陆沉一眼,跟着她们走出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陆沉才猛地踉跄一步,扶住了墙壁。窗外的晨光正好,落在散落的照片上,林清月的笑容被阳光晒得刺眼,而照片背面,是他昨天夜里写的字:“清欢,等我找到证据,我们重新开始。”
可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病房外,顾星遥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两个哥哥替她办理出院手续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顾云舟回头时正好撞见她泛红的眼尾,快步走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摇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像小时候那样把脸埋进他的袖子里,“哥,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顾云舟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去就给你做,管够。”
顾云霄收拾好后走过来,看见这一幕,嘴角也扬起个浅淡的弧度。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暖金色。
顾星遥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天空。望着周围的一切随吸一口气,嘴角划出淡淡的笑容,这一次,她眼里没有陆沉,没有顾清欢,只有属于顾星遥的、崭新的晨光。
轮回的刀已经落下,而她,终于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