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实验室弥漫着咖啡香，顾星遥将周末采集的音频文件导入电脑，江熠正对着屏幕标注情绪标签。窗外的香樟树落了几片叶子，在窗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李爷爷那段‘着急’，频谱图里高频成分特别明显。”江熠指着屏幕上起伏的波形，“你看这里，语速比平时快了近三分之一，声调也拔高了两个音阶。”
顾星遥凑近细看，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张阿姨她们讨论广场舞时，虽然是争执，语调里却带着笑腔，这种‘积极的冲突’得单独标出来。”她顿了顿，调出那段关于思念的录音，“还有这个，气音占比超过三成，尾音的颤率是正常说话的两倍，这应该是‘思念’情绪的典型特征。”
两人正讨论着，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林教授端着保温杯走进来：“进展不错？我看你们周末的记录表，样本多样性还不够。”他扫过屏幕上的标注，“老年人的情绪表达受场景影响很大，光录日常聊天不够，得加入更多情境。”
“情境？”顾星遥抬头。
“比如生日聚会的热闹，体检后的担忧，跟子女视频时的故作轻松。”林教授放下杯子，“情绪不是孤立的，得放在具体场景里才有分析价值。你们下次去，可以设计几个简单的情境引导，别太刻意，自然流露最好。”
江熠在笔记本上速记：“您是说，让他们回忆特定场景？”
“对，”林教授点头，“但要注意伦理，别触碰太敏感的话题。比如可以问‘上次孙子来看您，是什么心情’，而不是‘生病时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周三下午没课，两人再次来到社区。老年活动中心里，合唱团正在排练《夕阳红》，指挥的大爷手舞足蹈，声部间偶尔跑调，引得众人笑成一团。顾星遥悄悄打开录音笔，混着琴声的合唱声像揉碎的金箔，落在空气里。
休息时，江熠按照林教授的建议，试着引导话题：“王大爷，听说您孙子上周来给您过寿了？当时心里是不是特高兴？”
王大爷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那可不！小子在国外读博，三年没回来了，突然推门进来，我这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说得激动，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止不住地笑，“高兴，真高兴，比中了彩票还高兴！”
这段录音里，哭腔与笑声交织，顾星遥在本子上画了个问号：“这种混合情绪，标签该怎么定？”
江熠也犯了难：“或许可以加个‘激动’的类别？”
正说着，角落里传来争执声。两个阿姨为合唱团该穿红色还是蓝色演出服吵了起来，一个说红色显精神，一个说蓝色衬肤色，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明显的火药味。
“要不要录？”顾星遥低声问。
江熠犹豫了一下：“先录着，看看这种负面情绪的特征。”
他刚按下录音键，其中穿红衣服的阿姨突然瞥见他们，脸色一沉：“你们录啥呢？我们吵架有啥好录的？是不是想拿出去笑话我们？”
顾星遥连忙解释：“阿姨，我们是做研究，想看看大家说话的状态，绝对不会外传的。”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现在的年轻人，拿着个小匣子到处拍。”另一个阿姨也起了疑心，伸手就要抢录音笔。
江熠赶紧把录音笔收进包里，拿出知情同意书：“我们有这个，您看，所有录音都会保密，只用在研究里。”
争执声引来了活动中心的管理员，好说歹说才劝住两位阿姨。顾星遥看着她们依旧紧绷的脸，心里有些发沉：“是不是我们太冒失了？”
“正常，”江熠安慰道，“突然被录音，换谁都会警惕。下次得提前说清楚，别在人家情绪激动的时候录。”
离开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顾星遥想起刚才的争执，声音里的尖锐和不耐烦，与上午合唱时的欢畅截然不同。
“你说，”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同样的人，不同的情绪，声音里的密码真能被我们解开吗？”
江熠看着她，路灯刚亮起，暖黄的光落在她睫毛上：“难，但值得。你没听见王大爷说孙子回来时，声音都在发抖吗？那种高兴，机器要是能懂，该多好。”
晚风里带着食堂的饭菜香，两人往宿舍走。顾星遥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里面不仅有欢笑和思念，还多了几分争执的尖锐。这些或暖或刺的声音，像拼图的碎片，正一点点拼凑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明天把混合情绪的标注规则定下来，”江熠说，“再想想怎么处理方言的问题，张阿姨的吴语和李爷爷的北方话，语调规律差太多了。”
“嗯，”顾星遥点头，抬头看见月亮爬上树梢，“慢慢来，总会弄明白的。”
夜风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她知道，这条路才刚开始，有温暖，也会有磕绊，但那些藏在声音里的真实情绪，值得他们一步步去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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