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校园被一场秋雨洗得透亮。顾星遥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声学专著穿过梧桐道，鞋底碾过积叶的脆响里，混进一阵熟悉的单车铃铛声。
她下意识侧身，车把几乎擦着她的袖口停下。银灰色车架在湿漉漉的路面投下细长影子，陆沉单脚撑地，黑色冲锋衣的帽檐还滴着水，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她时，明显顿了半秒。
“好久不见。”他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像被秋雨浸过的木弦。
顾星遥捏紧书脊，指尖触到封面上凹凸的书名。上次在实验室楼下撞见，还是他帮她捡起散落的论文稿，转眼已过了大半年。“刚从图书馆出来？”她往他车筐里瞥了眼，几本厚厚的建筑设计图集露出边角，“忙竞赛？”
“嗯，收尾阶段。”陆沉抬腕看了眼表，雨水顺着表带滑进袖口，“你呢？听江熠说，你们在忙情绪识别的项目？”
提到江熠，顾星遥想起昨天实验室里，他对着屏幕突然笑出声——模型终于能精准识别出“强装镇定”的语调，当时她正咬着笔杆核对数据，笔尖的墨渍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小圈。“算是有进展吧，”她低头踢开脚边一片卷曲的梧桐叶，“卡在方言和场景关联的地方很久，上周才找到突破口。”
陆沉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节上，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上次见你，你正为样本标注头疼。”他忽然说，“现在看，状态好多了。”
顾星遥愣了愣。她确实记得那天，被二十段混杂着方言的哭闹录音搅得心烦，走出实验室时眼圈都是红的。陆沉递来的纸巾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她当时只顾着说谢谢，没敢细看他的表情。
“你们的模型，能识别出‘言不由衷’吗？”他忽然问。车筐里的图集被风吹得翻页，哗啦啦响得像要挣脱束缚。
“正在试。”顾星遥想起张阿姨那段录音，老人说“囡囡忙就别回来了”时，尾音的颤抖比平时快了0.3秒，模型最初标成“平静”，后来加上“春节前”的场景锚点，才修正为“思念”。“比如老人说‘没事’，但语气里藏着孤单，机器现在能捕捉到这种细微的波动了。”
陆沉的单车轻轻晃了晃，他伸手扶住车把：“我奶奶也是这样。每次通电话都说‘挺好的’，但我爸总说，她挂了电话就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低头看着路面的水洼，里面映着一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如果你们的模型能早点出来，或许……”
话音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江熠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顾星遥接起，听筒里传来他兴奋的声音：“星遥，吴语样本的准确率突破85%了！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马上到。”她挂了电话，对上陆沉的视线，“实验室那边有急事，我得先走了。”
“我送你？”陆沉脚一蹬，单车轻轻滑到她身侧，“雨天不好打车。”
顾星遥犹豫了半秒，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就在前面路口坐公交很方便。”她后退半步，怀里的书滑下来一本，陆沉眼疾手快地接住，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一片冰凉的雨丝。
“《情绪声学特征分析》？”他看清书名，递还给她时，嘴角弯了弯，“上次你说想找这本，图书馆一直没上架。”
“昨天刚还回来的。”顾星遥接过书，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竞赛什么时候答辩？如果有空，我想去看看。”
陆沉的眼睛亮了亮，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透出光来。“下周五下午，在建筑馆报告厅。”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笔，在她的书皮内侧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号，到时候可以找我。”
墨迹很快被书皮吸收，留下淡淡的痕迹。顾星遥点头：“一定去。”
她转身走向公交站，秋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身后传来单车铃铛声，她回头时，陆沉的身影已经骑出不远，银灰色的车架在雨幕里闪着微光，像一条游向远方的鱼。
书皮内侧的字迹被指尖蹭得有些模糊，顾星遥握紧书，加快了脚步。实验室的方向，大概也亮着灯吧，那些在数据褶皱里跋涉的日夜，此刻突然有了更具体的意义——或许不只是为了冰冷的准确率数字，更是为了让每个“挺好的”背后，那些没说出口的情绪，都能被温柔地接住。
公交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她抬头望去，雨幕里的站台牌亮着暖黄的光，像一点正在慢慢扩大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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