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薄荷糖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打了个转 林昭昭盯着监护仪上规律跳动的绿色曲线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薄荷糖铁盒 后颈传来的酸麻感提醒她又在值班室歪了一夜 而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七分——这个顾砚永远不可能醒着的时刻

监护仪突然发出蜂鸣 她猛地站起来时撞翻了金属椅 十七床的阿婆正在扯输液管 浑浊的眼球映着天花板的冷光 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囡囡..."阿婆布满老年斑的手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 "他说在码头等我 涨潮了要来不及..."

林昭昭在安抚阿婆时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水味 走廊尽头的安全门被推开 顾砚正倚着门框翻病历 深色风衣下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露出半截线条漂亮的脚踝 她突然想起昨夜十点他发来的短信："急诊外科今晚是不是你值班？"当时她刚处理完一场连环车祸 连回句"是"的力气都没有

"阿婆又出现谵妄了？"顾砚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后颈薄汗的皮肤 林昭昭迅速后退半步 指尖无意识地捏住铁盒边缘 薄荷糖在寂静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自从上周在医院天台撞见他对着夜空吞抗抑郁药 这种不自然的僵硬就时常出现

"嗯 肝性脑病二期"她低头整理阿婆的腕带 避开他镜片后的目光 "你不是在倒纽约的时差？"凌晨四点 正是纽约时间下午三点 对于每周跨洋会诊的心脏外科专家来说 生物钟永远在12小时的裂缝里颠簸

顾砚没接话 指节敲了敲她手中的铁盒："还是葡萄味？"这个动作让林昭昭想起三个月前的暴雨夜 她蹲在楼梯间哭到缺氧 是他递来的薄荷糖铁盒 盒盖上刻着极小的"Y"字 后来才知道是他留学时的缩写

护士站传来急切的呼叫铃 林昭昭转身时被他拽住袖口 温热的掌心透过棉质制服传来温度："明晚...我公寓有瓶1982年的苏岱 醒酒器在餐边柜第三层 "他的声音低下来 像怕惊醒监护仪上的曲线 "如果你不讨厌甜酒的话"

凌晨五点 林昭昭在值班室啃冷掉的三明治时 发现白大褂口袋里多了颗陌生的薄荷糖 锡纸包装上印着细小的星轨图案 拆开时掉出半张字条 是顾砚惯用的钢笔字："纽约的医生说 时差超过零点三秒 味觉会先于记忆苏醒"

窗外开始泛白 她含着糖望向走廊尽头 顾砚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磨砂玻璃上投出他俯身画图的剪影 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那是上周看她缝合伤口时的同款习惯 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 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像他总在深夜发来的那句"手术顺利" 在无数个错位的时间里 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六点交接班时 护士小周凑过来八卦："顾主任今天居然戴了婚戒？"林昭昭手一抖 病历本上晕开团蓝墨水 她想起昨夜帮他处理手背擦伤时 那截常年被袖扣遮住的无名指 分明是光洁的

晨会结束时天降急雨 她在更衣室门口撞见正要外出的顾砚 他的风衣搭在臂弯 白衬衫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替她挡下失控的抢救床时留下的 "要搭车吗"他晃了晃车钥匙 雨滴顺着伞骨落在他镜片上"这次不是去殡仪馆 是去买你喜欢的可露丽"

雨水在地面汇成光的碎片 林昭昭看着他转身时垂落的领带 突然想起实习那年他在示教室说的话："人体最精确的计时器不是心脏 是下丘脑的视交叉上核"而此刻她的视交叉上核正在疯狂分泌多巴胺 让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这个总在时差里漂浮的男人 或许早已在她生物钟里 偷走了不止零点三秒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