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镜被林深用软布小心包起来,收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他没再试图拼凑,那些裂痕像道无法愈合的疤,提醒着某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
梅雨季结束后,父亲的书房在晴天也常常锁着门。林深某次撞见他从里面出来,眼角泛红,手里攥着块叠得方整的手帕,展开时能看见上面洗不掉的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血。
“爸,”他站在走廊尽头,声音比预想中平静,“那天雨很大,对吗?”
父亲的脚步顿住,背影僵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他左眼尾的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和照片里年轻模样重叠,只是添了些深纹。“你都知道了?”
“镜子碎的时候,我听见刹车声了。”林深盯着他的眼睛,“妈是为了赶回来给我买糖,在巷口被车撞的,对吗?”
父亲的喉结滚动着,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是把小小的铜钥匙,链扣上挂着颗褪色的塑料柠檬。“这是你妈当年给你挂书包的,出事那天,她攥在手里。”他的声音发哑,“我赶到的时候,雨把什么都冲模糊了……我怕你记恨,怕你觉得是我没看好她,就编了谎。”
林深想起无数个雨天,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的样子。那些被他误以为是冷漠的沉默,原来藏着这样深的愧疚。
抽屉里的碎镜偶尔还会传来声响。有时是母亲哼歌的调子,有时是模糊的雨声,更多时候是父亲在书房里低低的叹息,隔着门板和抽屉,悄悄渗进碎片里。
林深开始在雨天推开书房的门。父亲会愣一下,然后默默给他倒杯热茶。两人不说话,只听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母亲走那天,落在伞面上的声音。
有次林深在父亲的书桌上看到张便签,上面是母亲的字迹:“阿深说要吃街尾的柠檬糖,晚归,勿念。”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左眼尾点了个小小的黑点。
他忽然明白,碎镜里的回声从来不是母亲一个人的。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愧疚、思念和爱,都跟着雨,落进了碎片里,成了永远的回响。
后来林深在巷口的公交站牌旁种了株柠檬树。每年结果的季节,他会摘些果子,和父亲一起做成糖。阳光好的午后,两人坐在院子里吃糖,风穿过树叶,沙沙的,像母亲在哼那首跑调的歌谣。
抽屉里的碎镜渐渐安静下来。或许是回声找到了归宿,或许是那些藏在裂痕里的秘密,终于被阳光晒成了温暖的模样。
柠檬树的枝桠在第三年春天探过了公交站牌的顶。林深站在树下摘果子时,忽然发现树皮上多了道浅浅的刻痕,像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左眼尾有个小点——是父亲的笔迹。
他拿着柠檬回家时,父亲正蹲在书房门口,手里捏着块碎镜片。阳光斜斜照进去,能看见书桌抽屉里摊着张泛黄的事故认定书,边角被摩挲得发毛。
“这镜子,”父亲的指腹蹭过镜片边缘的缺口,“当年是你妈陪嫁带来的,她说红檀木养人,能照见心里想的人。”
林深把柠檬放在桌上,忽然注意到父亲鬓角多了些白发。“她出事那天,我其实就在街尾的糖铺。”父亲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想等她来,偷偷把糖钱付了,给她个惊喜。可等我听见刹车声跑过去时……”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碎镜片放回抽屉。林深看见镜片上映出父亲的眼睛,红得像那年镜子刚碎时的自己。
那天下午,父子俩蹲在院子里熬柠檬糖。冰糖在锅里化开,甜香漫出来,混着风里的花香,像母亲从前在厨房时的味道。父亲的手有些抖,熬到最后,糖汁溅在灶台上,凝成小小的硬块。
“你妈总说我熬不好糖,太急。”他低头笑了笑,眼角的痣跟着动了动,“她说要慢慢搅,火不能太旺,就像过日子。”
林深忽然想起镜子里母亲拢头发的样子,想起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那些模糊的影子里,藏着的何止是思念,还有无数个被辜负的“慢慢来”。
入秋后的某个雨夜,林深被抽屉里的声响弄醒。他走过去拉开抽屉,最大的那块碎镜正泛着微光,里面映出片模糊的雨幕,雨幕里有两个年轻的身影——母亲举着伞,父亲搂着她的肩,两人在巷口的路灯下笑,伞沿的水珠滴下来,像串碎掉的星星。
“阿棠,等阿深长高点,我们就去拍全家福。”是父亲年轻时的声音,带着点雀跃。
“好啊,”母亲的声音裹在雨里,软乎乎的,“让他站中间,左边是你,右边是我。”
镜面晃了晃,影像淡下去,只剩下雨声淅淅沥沥。林深摸着镜片上的裂痕,忽然明白,有些回声不是要消失,而是要住进更暖的地方。
第二天清晨,他在父亲的床头放了颗柠檬糖,还有张纸条,画着三个牵手的小人,中间那个最高,左边的人左眼尾点了个痣。
父亲拿着纸条走进厨房时,林深正在搅锅里的糖汁。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像那年照片里,母亲抱着婴儿的他,身后举着相机的父亲,三人被红檀木镜框温柔地框住。
抽屉里的碎镜彻底安静了。偶尔有风穿过柠檬树,叶子沙沙响,林深会停下手里的活侧耳听。他知道那不是回声了,是母亲在说“慢慢来”,是父亲在说“我记得”,是他自己在说“我们都在”。
后来有客人问起院角那堆用布盖着的碎镜片,林深总会笑着说:“那是我们家的时光匣子,装着最甜的糖和最软的雨。”

抓到一个糯米团子开学了,所以我更新时间更少了
抓到一个糯米团子请读者们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