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回来，将小盒子放在慕千冰凉的手心里，脸上露出一个温暖至极的笑容，尽管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紧张。
“好了，不怕了，坏事情都跑掉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柔和，轻声说，
“千千，生日快乐。”
慕千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个小盒子。生日？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日历。
月光下，日历的日期数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原来，已经过了零点了。
她的十三岁生日，就在这样一个噩梦、惊恐和突如其来的温暖交织的夜晚，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眼眶，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委屈。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包裹了她，让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院长，用力地点了点头。
孤女惊噩梦，单衣立中宵。
月冷长廊寂，影瘦寸心凋。
暖室灯犹在，温言抚旧伤。
忽闻窗外劫，双瞳映恐惶。
惊定贺生辰，泪落知岁长。
生日当天下午，阳光透过福利院活动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驱散了昨夜残留的些许阴霾。慕千穿着一条虽然旧但洗得很干净的格子裙，头发被生活老师细心扎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桌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生日蛋糕，是院长特意去订的，周围点缀着几个彩色气球。
孩子们围在一起，唱着生日歌，慕千看着蛋糕上跳跃的十三根蜡烛火苗，脸颊微微发红，有些羞涩，但眼睛里有了点光亮。昨晚的惊恐似乎被暂时封存了起来。
“千千，许愿啦！”田院长温柔地提醒。
慕千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她许了什么愿？也许关于噩梦不再来，也许关于一个更安全的未来。她吹灭了蜡烛，孩子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亮带笑的声音：“看来我赶得正好！”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简单风衣和工装裤、扎着利落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是尹悦。
“悦悦姐姐！”好几个孩子认出了她，欢叫着围上去。
尹悦，十九岁，是在这所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这里，开始工作。她比以前看起来更瘦了些，眉宇间多了些社会打磨过的痕迹，但笑容依旧很有感染力。她熟练地跟孩子们打招呼，揉了揉这个的脑袋，拍了拍那个的肩膀，最后目光落在今天的小寿星身上。
她走到慕千面前，把手里的小纸袋递给她：“千千，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啦。”她的笑容里有着一种只有同样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才懂的亲切。
慕千接过礼物，小声说了句：“谢谢悦悦姐。”
切完蛋糕，孩子们分到糖果点心后嬉笑着散开去玩了。尹悦拿了两块蛋糕，拉着慕千在窗边稍微安静点的角落坐下。她把其中一块递给慕千。
“十三岁了啊，”尹悦咬了一口蛋糕，看着窗外福利院略显陈旧的操场，语气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在我印象里，你好像才那么一点高。”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慕小口吃着甜腻的奶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尹悦转过头，仔细看着慕千还带着稚气的侧脸，看着她那双比同龄人似乎藏着更多心事的眼睛。尹悦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也更认真：“千千，大了一岁，是很好。会长高，会懂得更多事情……但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姐姐有时候会想，你要是能慢点长大，就好了。”
慕千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尹悦。长大离开福利院，不是所有孩子潜意识里既期待又害怕的目标吗？
尹悦读懂了她的疑惑，嘴角扯起一个有点苦涩的弧度：“是不是觉得姐姐说这话很奇怪？大家都盼着长大独立，对不对？”
她放下蛋糕，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仿佛能看到围墙之外那个更广阔也更复杂的世界。“对于我们这样的孩子来说，离开这里，意味着很多东西。意味着你要自己找地方住，要算计每一分钱怎么花，要面对工作上所有的委屈和刁难，因为你知道没有‘家’可以让你退缩回去。”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真实感。“这个世界……对我们并不总是那么友好。没有父母兜底，没有家族依靠，很多别人觉得理所当然的帮助和资源，对我们来说都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摸到边，甚至拼尽全力也够不到。”
她转回头，目光深切地看着慕千：“你会比那些有家的同龄人，遇到更多的困难，更多的……‘獠牙’。有些是明着的，有些是藏在笑容下面的。你需要更早学会分辨，更需要学会硬起心肠，也要更努力地保护自己。”
她的话语像一块石头，投入慕千原本因为生日而稍稍平静的心湖，再次激起了层层涟漪。昨夜院长的告诫和窗外那声刺耳的呼救，似乎又在她耳边隐约回响。
尹悦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慕千冰凉的手指，她的眼神里有担忧，有一种过来人的怜惜，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坦诚：“所以，千千，能慢点长大，就慢一点。在这里，至少还有院长、老师们护着。好好享受还能稍微任性一点的时光，好吗？”
慕千看着尹悦姐姐眼中那抹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疲惫和了然，又想起田院长送她回房间睡觉时那句“世界有獠牙，但也有守护者”。此刻，尹悦姐姐的话仿佛为“獠牙”二字填上了更具体、更现实的注脚。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蛋糕，甜味还留在舌尖，心里却慢慢渗出一丝属于成人世界的、微涩的预感和沉重。十三岁的生日，仿佛成了一个分界线，线的这一端，是福利院相对单纯的庇护；线的那一端，是尹悦姐姐描述的、布满荆棘但也必须独自前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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