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像被惊扰的时光碎片。陆子谦跪在旧纸箱前，手指拂过那台老式录音机——这是苏雯今早神秘交给他的，只说了句"听听这个"就匆匆离去。
按下播放键，磁带的嘶嘶声先流淌出来，接着是一个年轻得几乎认不出的声音：
"...第三区支撑架还没加固，不能浇灌混凝土！"这急切的声音让陆子谦浑身一震——是父亲，二十多岁的父亲。
"工期不等人，老尚已经签字了。"另一个男声回答。
"我去找他。"
一阵杂音后，场景似乎转换了。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愤怒："成峰！那些钢材是次品，检测报告在这！"
"我知道。"这个低沉的回答毫无疑问属于年轻的尚父，"但预算超了，将就着用吧。"
"会死人的！"
"陆玉林！"尚父突然提高音量，"别忘了谁给你发的工资！"
录音在这里中断了片刻，接着是一段陆子谦从未听过的、父亲哽咽的声音："老尚，我老婆刚生了个小子...我不能..."
"下周一准时开工。"尚父冷冰冰地打断。
接下来的内容让陆子谦攥紧了拳头——轰隆的坍塌声、尖叫、混乱的脚步声。然后是他父亲撕心裂肺的喊声："成峰！抓住我的手！别松——"
刺耳的忙音。录音结束。
陆子谦呆坐在原地，直到阁楼的门被推开。尚泽宇拄着拐杖走进来，膝盖手术后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中泛着淡粉色。
"找到什么了？"他问，随即注意到录音机，"这是..."
"听。"陆子谦倒带重放。
随着录音播放，尚泽宇的脸色逐渐苍白。结束时，他的拐杖哐当一声倒地。"不可能...父亲从没提过..."
陆子谦翻开纸箱里的其他物品——一叠泛黄照片滑落出来。最上面那张显示两个年轻人站在建筑工地前勾肩搭背，背后横幅写着"庆祝玉兰巷商业中心奠基"。
"这是...我爸？"尚泽宇难以置信地指着照片左侧笑容灿烂的年轻人。那个与现在威严冷峻的尚父判若两人。
陆子谦却盯着照片右侧——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的父亲。更令人震惊的是照片角落：年轻的父亲抱着一个婴儿，背景中未完工的建筑框架赫然是后来出事的地点。
"这是我？"尚泽宇声音发颤。
他们翻到照片背面，日期显示拍摄于坍塌事件前三个月，一行小字写着："与玉林兄及泽宇摄于项目启动日"。
"所以...他们曾经..."陆子谦的思绪被楼下门铃声打断。
苏雯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生锈的铁盒。"我想你们该看看这个。"她的目光扫过两人震惊的脸，"看来录音听完了。"
铁盒里是一本破旧的工地安全记录本，父亲熟悉的笔迹密密麻麻记满了隐患记录。最后几页被血渍浸染，日期停在坍塌当天。最触目惊心的是夹在其中的指令单——尚父亲笔签名的"加快进度，不计成本"。
"你父亲救了我丈夫的命，"苏雯轻声说，"那次坍塌，是他把成峰从钢筋下拖出来的，自己却被砸断了三根肋骨。"
陆子谦想起父亲阴雨天总是隐忍的闷哼，原来那不是风湿。
"那为什么..."尚泽宇声音嘶哑。
"愧疚会以愤怒的形式表现。"苏雯苦笑，"成峰无法面对自己的过错，转而指责你父亲'多管闲事'。后来他买通了调查组，把责任推给施工队..."
"而我爸拒绝闭嘴。"陆子谦恍然大悟。
苏雯点点头："成峰动用关系断了所有他的工作机会，直到...你们相遇。"
尚泽宇猛地站起来，差点因腿伤跌倒。"所以父亲反对我们，不只是因为..."
"因为他每天看到你，就想起自己亏欠的人的儿子。"苏雯叹息，"更讽刺的是，城西那片地，正是当年坍塌工程的所在地。"
这个巧合让空气凝固了。陆子谦想起老宅墙缝里发现的补充协议，想起父亲对那片土地的执着...一切都有了解释。
傍晚，他们来到医院的蔷薇园——尚泽宇复健的地方。暮色中，一朵并蒂蔷薇在枝头摇曳，两个花苞紧紧依偎。
"看，双生花。"尚泽宇小心地折下花枝递给陆子谦，"就像..."
"就像当年我爸送给你爸的那枝。"陆子谦接话。他们在照片堆里看到了类似的画面——工地竣工前，父亲将一枝蔷薇别在尚父安全帽上。
尚泽宇突然抓住他的手："文学奖颁奖礼，我父亲会出席。"
陆子谦明白他的意思。那个舞台，那个时机...是公开一切的最好机会。但风险也显而易见——尚父的权势，出版社的退缩，甚至可能影响尚泽宇的信托基金。
"你确定？"陆子谦问。
尚泽宇的拇指抚过那枝双生蔷薇："有些花开需要暴风雨。"
当晚，尚父的豪车驶入医院停车场。他拿着厚厚一叠文件——最新收集的、关于陆子谦家老宅产权问题的"证据"，准备给儿子最后的警告。
经过尚泽宇虚掩的房门时，他听到录音带播放的声音——那段坍塌事故的混乱声响，接着是自己年轻时的冷酷指令："...不计成本..."
文件从尚父手中滑落。透过门缝，他看到儿子和陆子谦头靠着头，正在翻看那些泛黄照片。床头柜上，一枝双生蔷薇在玻璃杯中静静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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