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昌十二年三月初七,宁王府西府的海棠开了。
胭脂色花瓣坠在青砖上,本该是极美的景致,可偏偏风过时总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府中老仆说,这是因三年前那场变故——永昌九年冬,胡族奇袭玉门关,押粮官夏明万率三百亲兵死守鹰愁峡,血浸透了整片山坡。次年春,西府移栽的十八株海棠,开出的花便都带着血气。
新任监察御史夏繁南立在花树下,指尖抚过树干上一道陈年刀痕。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入府时,佩刀不慎划出的印记。彼时七岁的她躲在廊柱后,听见父亲对老王爷说:"若末将三日内不回,这株海棠便是遗物。"
"大人,王爷候着呢。"引路小厮提着琉璃灯走近,弯腰时后颈露出鹰隼刺青——监军府死士的标记。
夏繁南整了整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这是用母亲嫁衣改的,袖口还沾着上月为救遗孤时接下的刀伤血迹。她忽然抬眸,正见一片海棠花瓣飘落在袖中竹简上,盖住了《九问策论》第五问的墨迹:
"为何阵亡将士抚恤银,年年拨付年年亏空?"
二
殿内沉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二十余位紫袍大员分列两侧,最上首的老王爷正摩挲翡翠扳指。夏繁南瞳孔微缩——父亲临终托亲兵带回的,正是这样一枚染血扳指。
"哈哈哈!好个烈女!分明是从寒门出生却如此大胆呐!"
慵懒嗓音自右侧传来。世子江停云斜倚鎏金榻,绛紫锦袍大敞,锁骨处狰狞箭疤在烛光下泛着暗红。永昌九年冬月十五,正是这道伤口让父亲违抗军令调粮救援,最终连人带粮坠入鹰愁峡。
"《九问策论》?"世子突然掷出琉璃盏,碎片擦过夏繁南手背,"可是要学当年夏明万,以文死谏?"
夏繁南表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广袖下指甲早已透入皮内,血顺着皮肤的纹路滑落。
血珠滚在竹简上,将"抚恤银"三字染得愈发刺目。满座哗然中,夏繁南看见泼洒的酒液正沿檀木纹路蜿蜒,竟勾勒出完整的陇西地形图——鹰愁峡的位置,与父亲殒命处分毫不差。
"下官不敢。"她突然踢翻案几,酒水淹没那片血色地图,"《尚书》云'民惟邦本'..."话音未落,老王爷的翡翠扳指"咔"地磕响茶盖。三声轻响,殿角侍卫刀鞘同时一震——这是父亲教过的边军暗号。
三
侍从抬上的沙盘竟与酒渍地图完全吻合。夏繁南将粮草木牌推向鹰愁峡,余光瞥见江停云折扇金线纹样——与兵部失窃的《边防策》扉页印记如出一辙。
"有意思。"世子突然倾身,沉香气混着血腥味袭来,"夏大人是要重演永昌九年的惨剧?"扇尖轻点,沙盘上黑甲骑兵突然转向,从峭壁俯冲而下。
夏繁南指甲陷进掌心。当年胡人正是从这条"绝路"突袭,而父亲调粮的奏报至今锁在兵部"观棋客"密匣。她佯装跌倒,袖中手摸到沙盘底部——一道新刻的密码:"崔"。
"报!"传令兵冲进来跪倒,"陇西八百里加急!"
四
子时的更漏声里,夏繁南撬开藏书阁西窗。铁锈海棠的枝影在青砖上投出血网状斑痕。她刚触到《北疆军报》函套,梁上突落一册残卷。泛黄扉页"观棋客"三字殷红如血,末笔还粘着丝缕血丝。
"这书可烫手得很。"
江停云倒悬而下,玉冠垂穗扫过她颈侧。夏繁南匕首尚未出鞘,他已掏出半块染血兵符——正是父亲临终前交给亲信的那半块。
窗外骤起破空声。世子猛地扑倒她,三支羽箭钉入书架,箭尾监军府印鉴在月光下渗血。"现在信我了?"他擦去她脸上血点,"你父亲当年,唉……"
第四支箭破窗而入,江停云旋身挡箭。鲜血浸透锦袍时,夏繁南恍惚看见父亲咽气那日的夕阳一般深沉,像是盛满了一汪热血。
五
拖着昏迷的世子跌进暗巷,夏繁南扯开他衣领准备拔箭,却见箭伤旁有道陈年刀疤——与父亲佩刀弧度完全吻合。
〞果真,他就是敌人吗?〞夏繁南不语,只在心中低喃。
"永昌九年腊月初八..."江停云突然睁眼,染血的手抓住她,"你父亲用这把刀..."
马蹄声打断低语。夏繁南摸向怀中,兵符竟变成宁王府蟠龙佩。世子已踉跄冲向追兵,刀光故意映亮自己的脸:"告诉崔延礼——观棋客的账该清了!"
〞谁?〞夏繁南蹙了蹙眉。但回应他的只留下一片乱马蹄声。
六
驿馆内,夏繁南拆开染血绷带。江停云背上除了新伤,还有道烙印:"观其客·甲七"。夏繁南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那道烙印,不像是新伤,倒像是多年前,那场战乱中留下的。
窗外忽传三长两短鹧鸪啼——父亲教的求救信号。
〞呵呵,又是哪位幸运儿啊?〞
推开窗,那中毒女童的尸体倒吊在槐树上,嘴里塞着硼砂饼。掰开她紧攥的手,掌心血字刺目:
"《九问策论》终问:为何观棋客密档,与夏明万绝笔字迹相同?"
蟠龙佩突然发烫,背面血线正缓缓组成"崔"字。
〞这字……好熟,好像是……?!〞夏繁南猛然想起父亲的话:"海棠无香,铁锈为记。"〞对,就是这句!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