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来得突然，阮语站在出版社大楼的玻璃幕墙前，望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发愁。她今天特意穿了新买的米色亚麻连衣裙，搭配一双裸色细跟凉鞋，这身装扮在办公室里显得优雅得体，但绝对经不起雨水的洗礼。
"看来要等雨小一点再走了。"她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肩头的长发打转。
"阮编辑，您要的样书已经准备好了。"实习生小林抱着一个纸箱走过来，"需要我帮您搬到办公室吗？"
阮语摇摇头："不用了，我直接带回家看。对了，下周的选题会材料你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已经发到您邮箱了。"小林犹豫了一下，"那个...阮编辑，外面有位许先生找您，说是您的...老朋友？"
阮语皱眉思索，她不记得近期有约见什么姓许的朋友。"许先生？他有说全名吗？"
"他说您看到他就知道了。"小林神秘地笑了笑，"他带着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在会客室等您呢。"
带着小女孩的许先生？阮语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个模糊的影像在脑海中闪现——阳光下奔跑的少年，朝她伸出的手，还有那个约定...
她摇摇头，怎么可能。已经十二年没见了，那个男孩应该早就忘记她了。
会客室的玻璃门半开着，阮语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窗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低头给怀中的小女孩读绘本。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那一瞬间，阮语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了。
"小语？"男人站起身，怀中的小女孩也好奇地抬头看她。他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许...墨阳？"阮语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敢相信，十二年后，她童年的"小太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
许墨阳笑了，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真的是你。我在新书推荐上看到你的照片，还以为认错人了。"
阮语这才注意到他怀里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正用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她。孩子的小手紧紧抓着许墨阳的衬衫前襟，显然对他十分依赖。
"这是..."阮语感觉喉咙发紧。许墨阳结婚了？还有了孩子？这个认知让她胸口莫名发闷。
"哦，这是小雨，我外甥女。"许墨阳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笑着解释，"我姐和姐夫去国外进修半年，暂时把她交给我照顾。"
"原来如此。"阮语松了口气，随即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好笑。就算许墨阳结婚生子，又与她何干？他们不过是十二年前的童年玩伴罢了。
"小雨，叫阿姨。"许墨阳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姐姐好漂亮，不像阿姨。"小雨眨巴着眼睛，突然从许墨阳怀里挣脱，跑到阮语面前，"姐姐，你的裙子像公主一样！"
阮语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谢谢小雨，你也很可爱，像个小精灵。"她抬头看向许墨阳，"你们怎么会来出版社？"
"其实是个巧合。"许墨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稿纸，"我是来投稿的。听说这里的儿童文学编辑部很有名，没想到主编竟然是你。"
阮语接过稿纸，翻了几页："这是...儿童绘本脚本？"
"嗯，业余爱好。"许墨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在大学教物理，平时喜欢给小雨编些小故事。同事们说可以试着出版，我就..."
"物理教授？"阮语惊讶地睁大眼睛，"我记得你小时候最讨厌物理课了，总说公式像外星密码。"
许墨阳大笑起来："人总会变的。倒是你，真的成了作家，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
窗外的雨声渐小，阳光透过云层洒进房间。阮语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意识到岁月在他们之间划下的鸿沟。十二年前那个保护她不被欺负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而她也不再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一起吃个晚饭吧，"阮语提议，"既然这么巧遇上了。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亲子餐厅，小雨应该会喜欢。"
许墨阳看了看手表："好啊，不过..."他蹲下来问小雨，"小雨饿不饿？想不想和漂亮姐姐一起吃饭？"
小雨用力点头，然后做了一个让两个大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阮语的腿："喜欢姐姐！姐姐香香的！"
阮语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看向许墨阳，发现对方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中有怀念，有惊讶，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看来小雨很喜欢你。"许墨阳轻声说，"她平时很怕生的。"
三人走出出版社大楼时，雨已经完全停了。夕阳将湿润的街道染成金色，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许墨阳很自然地接过阮语手中的包和样书，另一只手牵着小雨。阮语注意到他的手掌宽大有力，指节分明，与记忆中那个瘦弱男孩的手截然不同。
"你变了很多。"走在路上，阮语忍不住说。
许墨阳侧头看她："你也是。我记得你以前只到我肩膀那么高，现在..."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现在穿着高跟鞋，都快和我一样高了。"
"军区大院的孩子后来都怎么样了？"阮语问道，"自从我家搬走后，就和大家失去联系了。"
"大多数都散了。张胖子当了厨师，李眼镜真的成了眼镜店老板..."许墨阳顿了顿，"我父亲去世后，母亲带我回了老家，直到大学才回来。"
阮语心头一紧："许叔叔...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搬走后的第二年。"许墨阳的声音平静，但阮语能感觉到其中的沉重，"心脏病突发。所以当时我们走得那么匆忙，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阮语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十二年前许墨阳会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她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姐姐，你看！彩虹！"小雨突然指着天空兴奋地叫道，打破了两人之间略显沉重的氛围。
天边确实挂着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在雨后湛蓝的天空中。阮语蹲下来和小雨一起欣赏这意外的美景，许墨阳站在她们身后，目光柔和。
"你知道吗，"阮语抬头对许墨阳说，"小时候你跟我说过，彩虹是天空在微笑。"
"你还记得啊。"许墨阳笑了，"那时候你因为摔跤哭了，我为了哄你，编了好多胡话。"
"不是胡话。"阮语认真地说，"那时候的你，是我的小太阳。"
许墨阳愣住了，阳光在他的瞳孔中折射出温暖的光芒。小雨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大声宣布："舅舅脸红了！"
"小雨！"许墨阳假装生气地瞪了外甥女一眼，但耳根确实泛起了可疑的红色。
阮语忍不住笑出声，十二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还是那两个在军区大院追逐打闹的孩子，只是现在，多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把他们重新联系在一起。
餐厅里，小雨坐在儿童椅上，兴奋地翻看着阮语带来的新绘本。许墨阳和阮语则聊起了各自这些年的经历。
"所以你现在一个人在这座城市？"许墨阳问道。
阮语点点头："父母退休后搬去了南方。我大学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已经四年了。"她犹豫了一下，"你呢？一个人照顾小雨会不会很辛苦？"
"还好，学校很照顾我，课都排在上午，下午可以带小雨。"许墨阳笑了笑，"而且...其实我一直是一个人，习惯了。"
这句话让阮语心跳漏了一拍。她假装整理头发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没想到物理教授还有写儿童故事的才能。"
"只是些胡思乱想罢了。"许墨阳看着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雨，眼神温柔，"有时候看着小雨，就会想起我们小时候。那时候多简单，快乐就是一根冰棍，一场雨后的泥巴大战。"
阮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小雨，女孩正皱着眉头，小手指着绘本上的图画，嘴里念念有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宛如童话中的小精灵。
"她长得像你姐姐吗？"阮语问道。
"眼睛像，其他都像她爸爸。"许墨阳笑道，"不过性格完全是我姐的翻版，固执又爱撒娇。"
正说着，小雨突然抬起头："舅舅，这个故事没有妈妈！"她指着绘本，一脸严肃，"小朋友都有妈妈的！"
许墨阳有些尴尬地看了阮语一眼，然后耐心解释："这个故事讲的是小动物和爸爸的冒险，所以没有妈妈出场。你看，下一页就有企鹅妈妈了。"
小雨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指着阮语说："那姐姐可以当妈妈！姐姐漂亮！"
阮语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脸颊瞬间发烫。许墨阳连忙制止："小雨，别乱说！"
"为什么？"小雨撅起嘴，"幼儿园小明的妈妈就是这样的漂亮姐姐！"
许墨阳无奈地向阮语道歉："童言无忌，别介意。"
阮语摇摇头，强装镇定："没关系，小孩子嘛。"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烧得厉害。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离开餐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灯亮起，为雨后湿润的街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许墨阳坚持要送阮语回家。
"不用了，我打车就行。"阮语婉拒，"你还带着小雨，不方便。"
"那至少让我帮你叫车。"许墨阳拿出手机。
小雨突然拉住阮语的手："姐姐明天还能一起玩吗？"
阮语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期待的眼睛："姐姐要工作，不过..."她抬头看了一眼许墨阳，"如果你舅舅同意，周末我们可以一起去游乐园。"
"真的吗？"小雨兴奋地跳起来，"舅舅！姐姐说去游乐园！"
许墨阳有些无奈地笑了："如果你姐姐不嫌我们麻烦的话。"
"当然不麻烦。"阮语站起身，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邀请有多么冲动。但看着小雨期待的眼神和许墨阳温柔的笑容，她又觉得这个决定无比正确。
车来了，许墨阳帮阮语拉开车门，在关门前突然说："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阮语点点头，掏出手机。两人的指尖在传递二维码时不经意地触碰，一丝微妙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阮语迅速收回手，假装整理包带掩饰自己的慌乱。
"那...周末见。"许墨阳站在车窗外，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
"周末见。"阮语轻声回应。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阮语透过后窗，看到许墨阳抱着小雨站在原地挥手，小雨还兴奋地跳动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阮语才转过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掏出手机，看着新添加的联系人——"许墨阳"，头像是一张日落的照片。点开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的："小雨说月亮是天空的纽扣，星星是扣眼。孩子的想象力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阮语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想起晚餐时许墨阳看小雨时温柔的眼神，想起他讲述物理课时闪闪发亮的眼睛，想起十二年前那个为她挡下所有欺负的男孩。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消息弹出：
「今天很高兴见到你，小语。——许墨阳」
阮语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回复道：
「我也是，小太阳。周末见。」
发完这条消息，她将手机贴在胸前，望向窗外流动的夜色。雨后的城市格外清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十二年的时光长河，在这个雨后的傍晚，悄然流转回最初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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