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迎春哭着要给薛丁山下跪,薛丁山一见,只好说道:“娘,不要这样,孩儿去就是了。他又向程咬金说,“老爷爷,我愿去寒江关请梨花。”
程咬金大喜,连忙迈开大步走进金顶黄罗帐,对太子李忠说:“殿下,丁山愿去寒江关请梨花,请饶他一命。老臣先出营,去退杨凡人马。”
太子准本,命人给薛丁山松绑。程咬金飞身上了大肚子蝈蝈红,带兵五百,出了大营,来到阵前。
杨凡一看是程咬金出马,不由一怔,大声喝道:“老匹夫,你来干什么?还想用你那三斧子来吓人吗?”
程咬金说:“你不用害怕,老夫今天不是与你来交手的,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老匹夫,有什么事从速讲来!”
“杨凡,你口口声声要找薛丁山、樊梨花报仇,这好办!樊梨花再三要嫁给薛丁山,丁山事后知道她已许配于你,才休了她。因此,你的最大仇人不是丁山,而是樊梨花。如今樊梨花不在唐营,你如想见梨花,我可派薛丁山去寒江关,请她前来与你交手。如果你怕她,那我们就不去请她。”
杨凡一听,心中的无名火涌了上来,说道:“我恨透了樊梨花,她不该水性杨花,背离于我。你去把她叫来吧,我要亲手杀了这黄毛丫头,以解心头之恨!”
“她能耐大,武艺高,你哪里是她的对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这话犹如火上浇油,杨凡骂道:“老匹夫,休得小瞧于我!我堂堂元帅,怕她何来?你去把她叫来吧。我现在就收兵,等这丫头来了,再决一高低。”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现在就派薛丁山去寒江关!”
杨凡说道:“如果薛丁山请不来樊梨花,那该怎么办?我找谁报仇去?”
“我老程给你担保,你完全可以放心。如果樊梨花不来,惟我是问。”
杨凡鼻子哼了一声,冷笑道:“谁不知你是说谎的大王,吹牛的能手?我家苏元帅就吃过你的大亏。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呢?”
程咬金急了,说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如有半句虚言,叫我死于乱箭之下!”
“你这发誓也是假的,我信不过你。”
“说什么信不过我,分明是你害怕樊梨花,找个借口罢了!”
“老匹夫,休得胡言乱语,我杨凡可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你就让薛丁山去叫樊梨花吧!你我歇兵一个月,一个月他们还不到,我就将唐营踏为平地。”
“好,一言为定。”
“老匹夫,叫薛丁山快去快回,我要叫他二人刀下做鬼。”
“你不要把牛皮吹破了,到时等着瞧吧!”
杨凡气呼呼地传令退兵,回头大声喊道:“老匹夫,快去请樊梨花吧,到时谁是英雄谁是狗熊,自会分晓!”
程咬金见杨凡收兵回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忙回到大营,见了太子说明一切。太子对薛丁山说:“杨凡休兵只一个月,你速去请樊姑娘,切勿误了期限。”
薛丁山领命,带足盘川,穿白挂素,骑了一匹白马,得胜钩上挂一杆大枪,离开唐营,奔寒江关而去。
一路上,他饥餐渴伏,晓行夜宿。这一天,来到寒江关,只见城头上一个垛口一尊炮,一杆大旗一股兵,巡城兵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城门大开,出出进进的人群熙熙攘攘,一个个春风满面,肩挑手提。薛丁山感到疲乏,就在一棵大杨树下下马歇息,忽听树下一老一少在谈话。
那满鬓花白的老人说道:“咱们寒江关,从来没有如今这样繁荣富庶,樊梨花元帅治军严明,秋毫无犯,把一个城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真是古今少有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那稚气未退的年轻人问道:“人家都说她被丈夫休了,才回到寒江关,可有这事?”
“是有这事,真是人强命不强,被人家无缘无故地休了回来。这样好的姑娘,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呀!”
“我看她那丈夫是柳条穿鱼——瞎了眼啦!”
薛丁山在一旁听着,好不难受!正要走开,又听那老者说:“快走吧,天不早了,一会儿就要关城门啦!”
那年轻人说:“走吧!”
那二人站起身来就走,薛丁山也随着人群进了寒江关。一进关,心就紧缩起来,自己过去对樊梨花无情无义,做尽亏心事,她今天还能理自己吗?但愿苍天保佑,吹来一阵神风,把我二人之间的沉云吹散,使我们夫妻和好,我一定三拜九叩,答谢神灵。
薛丁山一面想一面走,想见樊梨花,又怕见樊梨花,心事重重,脸上愁云密布,硬着头皮终于来到元帅府。自从太子李忠封樊梨花为三路元帅后,原来的府邸又整修一番,和樊宏在世时大不一样了。但只见:
朱漆大门金环扣,两杆大旗分左右。
青石门枕乌木框,守门狮子昂着头。
上下马石能人造,拴马桩用红漆油。
两排军兵把门守,手执刀枪雄赳赳。
薛丁山下了马,正要将马拴在马桩上,两个门军上前怒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把马拴在帅府门外?”
薛丁山只好停止拴马,低声下气地说:“二位门官,请传报樊元帅得知,就说有唐将薛丁山求见。”
两个门军一听,你瞧我,我瞧你,停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说你是谁?”
“薛丁山。”
“你休要胡言乱语!这薛丁山可是我家的姑老爷。他是不会来此地的。果真来了,只怕没他的好!”
薛丁山一听,心凉了半截,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麻烦二位给传个信吧,我正是薛丁山。”
“哎呀,果真是姑老爷!不过,很对不起,我家元帅会客的时辰已过。元帅有令:无论何人,也就是上至君,下至民,一律过午不见,你要见元帅不难,明天早晨来吧!”
“我奉君命而来,事关重要,不比一般,还是请辛苦一趟,进去给我传个信吧!”
“嗐,你怎么这样不知趣!你要非见不可,那是存心跟我们为难。别跟我们弟兄过不去了,明天再来吧!”
薛丁山心说:再跟他们磨也是白搭,只好明天再来。这些军兵也不开面,怎么不给我安排个住处呀?自己心情十分沮丧。他半天没有吃饭了,便拉着马去找饭馆,想吃完饭再去住店。可转了一大圈儿,也没找着个吃饭的地方。一生气,不吃啦!找个店住下再说吧。他来到一家大客栈,在门口叫道:“店家,我要住店呐!”
工夫不大,一个伙计出来,打量了一下薛丁山,便说:“客官,对不起,我们这儿三天以前就客满了,请另寻客店吧!”
薛丁山无奈,拉着马又走,可连找了十余家客店,都用一个腔调回答他:“客满了!”他心想:大客店满了,就找个小店住吧,总不能在街上过夜呀!可连找了好几家小客店,也全说住满客人。薛丁山心中琢磨,人到了倒霉时连喝口凉水都塞牙。他找来找去,最后来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客栈,满以为这里总会有地方住,谁知伙计还是说:“客官,对不起,我们这儿客满了。”
薛丁山已经走得筋疲力尽,无奈何,只好哀求道:“请找个地方,让我胡乱住一宿吧!”
那伙计瞪了他一眼,说道:“客官,我们这儿实在没有地方,你多说也没用。”
薛丁山一狠心,说道:“那好!我也不住店了,就在街上蹲一宿吧!”
“那可不行。每天晚上,无论大街小巷都有查街的。遇上好说话的还没事;如遇上不好说话的问上你,答得稍慢一点儿,备不住就得挨鞭子!”
“那如何是好呢?请店家行个方便,指条明路吧!”
“你如不嫌弃,从此向北有条小街,有个花子店,坐西朝东,你到那儿看看,也许还有地方。”
薛丁山苦笑一声,说:“谢谢你的指点!”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怀着不可名状的惆怅,牵着马向北走去。他来到一家破旧的客店门前,那客店正要关门,他紧走几步,说道:“伙计,我要住店,可有房间?”
伙计说:“单间没有啦,还有伙间。”
薛丁山心说,伙间就伙间吧,总比在街上蹲一宿强,也省得惹麻烦,便说:“伙间也行!”
“那好,就加个楔儿吧!”
薛丁山进到店内,说:“请把马喂一下,拴哪儿呢?”
“这你就甭管啦!快进屋吧!”
薛丁山有点儿不放心,说:“这马可别丢了!”
“嘿,客官,你是从远处来的吧!我们这地方,别说是一匹马,就是十匹八匹也丢不了。这寒江关自我们樊元帅理事后,可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别说马,就是把珍珠玛瑙丢在街上也没不了。”
薛丁山只好随伙计来到一间房内,好家伙,房内只有一个大炕。炕上,一个挨一个,躺满了花子。他忙问:“伙计,我睡哪儿呀?”
“不是告诉你了吗?得夹个锲儿。”
伙计说罢,双手往两个花子中间一伸,又往两边一分,说:“诸位行个方便,这位客官实在没地方住,要在此将就一宿,大家凑合点儿吧!”
他两手使劲一推,腾出一个空地,对薛丁山说:“这位客官,快上炕吧!待会儿你这个楔儿可就夹不上啦!”
薛丁山这才明白,原来这就叫“夹楔儿”,心说,反正也没有谁认识我,就夹在这儿吧!
这个平日目空四海、堂堂的龙虎状元、二路元帅,征西大元帅的贵公子,今天真是万般无奈,只好在花子店夹个楔儿了。
这些花子躺在炕上,睡相千姿百态,极不老实。咬牙的,放屁的,巴嗒嘴儿的,说梦话的,打呼噜的,也有大吵大闹的,站起来翻身的,真是无奇不有!薛丁山气得直瞪眼,还不能大翻身,憋得他够呛。直到后半夜,实在太乏了,才迷迷糊湖地睡着了。刚睡不一会儿,突然店内一阵吵嚷,又把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侧耳一听,原来是查店的来了,掌柜的和伙计们正在忙活,直说拜年话:“诸位,诸位,辛苦了,里边请!诸位放心,咱这花子店,保证出不了事!”
“哼,你这口气可不小!你敢保证出不了事儿吗?真出了事儿怎么办?”
“好,好,请诸位查查!”
“这马是谁的呀?”
“有个客官昨天进城晚了,没地方住,才来到咱这花子店。其实咱这店也已满员,只好给他夹个楔儿。”
“快,叫他来,我要盘查!”
他们的话,薛丁山全听得清清楚楚。没过一会儿,伙计在门外叫他了:“那个夹楔儿的客官,你先出来一趟,查店的老爷叫你回话。”
薛丁山听罢,不由气往上涌,正要发作,可一想,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好强压心头怒火,站起身来,走出门外。他一看,有十来个军兵,一个个横眉怒目正瞪着自己呢。
伙计上前说道:“众位老爷,这就是昨晚来的客官。”
军兵们恶狠狠地问道:“你住店,上店簿了吗?”
薛丁山只好解释:“我来得太仓促,没来得及上店簿。”
“只怕你来历不明吧!从哪儿来的?”
“白虎关。”
“你姓氏名谁?”
“姓薛名丁山。”
一个军兵冷笑道:“什么?薛丁山?你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呀,我家姑老爷也叫薛丁山。”
“我就是你家姑老爷。”
“你到寒江关干什么来了?”
“我来找樊梨花。”
就这几句话,可捅了马蜂窝啦!几个军兵纷纷骂开了:“这小子不是疯子,就是醉鬼,竟敢冒充我家姑老爷!”
“来我们这儿找便宜,不是找死吗?”
“我们姑老爷乃是龙虎状元、二路元帅。他若来了,寒江关得大门挂灯,二门挂彩,吹吹打打,迎他进城,安排住进元帅的绣楼。你一副寒酸相,住在花子店内,别给我家元帅抹黑啦!”
“少和他废话,把他带走,让元帅处置去吧!”
“得了吧,元帅够忙的了,别给她找事了。这小子定是喝多了,给他一顿鞭子让他醒醒酒算了。”
他们好一顿臭骂,薛丁山只好听着。突然,有几个军兵,手举皮鞭,冲薛丁山抽来。薛丁山好不气恼,正要还手,猛然一想:主大奴才大,打狗看主人。我如打了这些军兵,若被樊梨花知道,她能和我干休吗?无奈,只好忍气吞声,眼看皮鞭抽来,也好默默受着。
一顿皮鞭,只打得薛丁山眼冒金星,全身疼痛,他被赶出店外。他只好牵着马,在街上溜达。满天繁星,好像在对他眨眼嘲笑;守门的狗,对他一阵狂吠。他形单影只,说不上有多么窝火啦!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又来到帅府门外。门军一看就认出了他,问道:“你可是薛丁山?”
“对,正是我。”
“可够早的啦!”
薛丁山心说,从半夜我就开始游荡了,能不早吗?可嘴里说道:“不是你们让我早点儿来吗?”
“不错,是我们让你早点儿来,可今天不巧,元帅有令,今早要去校场操练兵马,无论谁来找她,也得等练完兵再说,你先到别处等着吧!”
薛丁山说道:“你们元帅不是还没有出发吗?趁这个时候烦劳通禀一声,就说薛丁山求见。”
“不行,军令如山,谁敢不遵?你快快走开吧!”
就在这时,响起一阵牛角号声,二百名彪形大汉走了出来,一个个盔明甲亮,气宇轩昂,手中分别举着飞龙旗、飞虎旗、飞彪旗、飞豹旗、飞凤旗、彩凤旗。居中一杆坐纛旗,风吹旗展,猎猎作响。大旗之上,方方正正四个大字:“三军司命”。正当中飞火焰、白月牙上绣着斗大的一个“樊”字。这时,周围百姓都拥了上来看热闹,把帅门两旁围了个水泄不通,薛丁山连人带马也被挤在人群之中。
他知道,这是樊梨花的人马出动了。大旗后面,紧接着是刀斧手、捆绑手、辕门官、中军官,一队接着一队,好不气派,接着是十二名旗牌官,五百名女兵。女兵全身披挂。再接着是两对桃花马,骑在马上的是樊梨花的四个贴身丫环。这四个丫环的后面,是一匹高头骏马,马上端坐一员女将,仪态万千,神彩照人。只见她:
凤翅金盔光闪闪,朱缨八瓣色彩鲜。
雉翎斜插分左右,朱红铠甲身上穿。
钉金钉,走金线,盘龙舞凤绣上边。
五股丝绦袢甲带,丝鸾战带指半宽。
护心宝镜似明月,耀眼生辉放光寒。
护背旗,迎风展,金线掐边绣凤鸾。
狐狸尾,脖项挂,双头垂搭在胸前。
凤头战靴多好看,端端正正足上穿。
左挎弯弓右别箭,长虹宝剑腰中悬。
手提九凤朝阳刀,赛过天上女神仙!
薛丁山看罢,自惭形秽。看人家是何等的威风,真是一声令下,山摇地动,鬼呆神惊;可目己呢,有如丧家之犬,住花子店,挨人家皮鞭,深更半夜街上转,真是丢人现眼,哪有脸面再去见她?但一想到殿下的命今,母亲、妻子的嘱托,一股男气涌了上来。他壮了壮胆,分开众人,想闯到樊梨花的马前。不料被军兵发现,立刻用兵刃拦阻,并大声喝道:“哪里来的狂徒?敢闯元帅马头,找死吗?”
薛丁山什么也不顾了,大声喊道:“休要拦我!我是薛丁山,要见你家元帅。”
军兵们一听,正要问话,突然蹿出一匹战马,马上正是花铃。军兵一看,齐说:“花铃姑娘,你来得正好。有个年轻人自称是薛丁山,要见元帅。”
花铃说:“闪开了。”
薛丁山一见花铃,高兴万分,忙奔花怜走去,说:“花铃,我要见你家小姐。可当兵的不认识我,你快快领我见娘子去。”
薛丁山满以为花铃一见他,定会喜形于色,热情回答。不想大出他的意料,花铃双眉倒立,杏眼圆静,张口就骂道:“呀呀呸,你是活够了吧?竟敢口出狂言,占我家小姐的便宜。”
她回过头来,吩咐军兵道:“把这人赶走!”
众军乒一齐挥动马鞭,向薛丁山抽去。薛丁山不敢还手,只好东躲西闪,也挨了好几鞭,把他抽得晕头转向。当他定下心来举目观看时,樊梨花的大队人马已经扬长而去。
旁边的老百姓,一看这光景,都说三道四,议论纷纷:“这个后生,准是喝多了,这有多险呀!”
“樊元帅的便宜,也是你占的吗?万一元帅得知,一怒之下,有你的好吗?”
薛丁山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十分难受。过去他总是高高在上,大家都顺着他,今天却受了这么多难以容忍的耻辱。他真想一怒而去,但一想到杨凡的嚣张气焰、老爷爷和母亲的叮嘱,自己只好尽力克制自己,什么也不计较了,直奔校场而去。
来到校场外,他举目一看,见四周都有军兵把守,森严壁垒。里边鼓号喧天,杀声震耳。他在马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转悠,转到校场的西北角,有个土坡。他催马上了土坡,真是站得高,看得远。他坐在马上,往校场一看,只见樊梨花高坐帅台,中军官、辕门官站立两厢。她手执五色旗,排兵列阵。一会儿,一字长蛇阵摇头摆尾;一会儿,二龙出水阵翻江倒海。真是出神入化,变化莫测。薛丁山从心坎里佩服樊梨花,真是女中的豪杰,难得的帅才。如果有她指挥三军,何愁不灭杨凡?他想到这里,觉得机不可失,便闯下山坡,向校场冲进去。守门的军兵见了,一拥而上,唰的一抖绊马绳,扑通一声,薛丁山连人带马滚落尘埃。军兵上前,抹肩头,拢二臂,把他捆绑起来。有人报上帅台:“启禀元帅,校场闯进一刺客,请元帅定夺。”
樊梨花一听,说:“将刺客推出校场斩首!”
“得令。”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