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千斤闸落下来,秦英的马头只离它不到半尺。他吓了一大跳,心说:“我差点儿进了鬼门关!得,我也别走马取关了,回去吧,后面还有我的兵呢!想罢,他离开城门,回到后阵,一找那小老头儿,又不知他到哪儿去了。秦英心想:那小老头儿是我的救命恩人。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何况此恩天高地厚呢?他马上派人四处寻找,也未见踪影,只好找吉地扎下营,铡草喂马,埋锅做饭,好好歇息,伺机夺取寒江关。
寒江关内,春灵道人和春阳道人见了苏海,谈起阵前的事,三人又气又恨。春阳道人说:“元帅,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元帅,这次秦英险些杀进关来,这守城之将到哪儿去了?”
苏海一听,说道:“对呀,不是道长提起,我倒忘了!”
他一拍桌案,说道:“来呀,把守城的都督冷寒冰给我调来!”
工夫不大,冷寒冰进帅堂参见苏海。苏海双眉紧皱,二目圆睁,说道:“好你个冷寒冰,身为守城主将,为何秦英闯城时,你不下令开弓放箭,难道要献关降唐不成?”
冷寒冰忙躬身答道:“元帅息怒。末将并非没有准备弓箭,只是因为我们大队人马和秦英混在一起,如若开弓放箭,就将误伤我方兵将。为了避免伤亡,因此没有放箭。”
苏海怒道:“差一点儿让秦英闯进关来,你还巧言诡辩!来呀,将冷寒冰绑出去杀了!”
众将见元帅发怒,劈里啪啦跪下一大片,为冷寒冰求情:“元帅,请高抬贵手。冷都督虽有失误,但并无降唐之心,请饶他不死。”
苏海的一个本家兄弟苏尔山也上前说道:“目前正是用人之际,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请元帅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
苏海一想,帅堂这么多人都为他求情,我如不准,岂不令他们寒心?再说,冷寒冰刚才所说也不无道理。想到这里,说道:“看在众位将军说情的分上,免你一死。不过,死罪免了,活罪难饶。来呀,把他拉下去,重责四十军棍!”
两旁众将再也无法求情,只好眼巴巴看着军兵拉下冷寒冰,打了四十军棍。冷寒冰挨打回来,谢过元帅不斩之恩,苏海接着要起威风来了,他厉声问道:“本帅打你四十军棍,屈也不屈?”
冷寒冰心说:我太屈啦!可嘴上又不敢讲,只好说道:“不屈,一点儿也不屈!”
“回府去吧!”
有人扶着冷寒冰回府。苏海令人严加看守樊梨花的母亲和二位嫂嫂,又派得力将官把守四个城门。尤其是东门至关紧要,特派他的心腹大将吴克鹏、吴克飞前去。苏海还特意嘱咐他二人:“没有本帅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出入!”
二人走后,苏海、春灵、春阳各自回房歇息。
再说冷寒冰回到府中,请来郎中给自己治伤。心中埋怨苏海不该如此绝情,自己跟随他多年,马前马后,一片忠心,不想今日听信两个牛鼻子一面之词,屈打我四十军棍,若不是众将求情,只怕我命休矣!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恨,呆坐床头,闷闷不乐。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来报:“启禀都督,冯林、孙明等四位将军前来探望您。”
冷寒冰说:“有请!”
不一会儿,进来四人。他们是冷寒冰的知心好友:冯林、冯茂、孙明、孙亮。四个人见了冷寒冰,齐声问候:“都督受惊了!”
冷寒冰忙起身致谢,抱拳拱手说道:“多谢众位讲情,不然,我就命丧九泉了!来人,摆酒,我要和诸位弟兄开怀畅饮!”
待客厅里摆上酒菜,五个人落座。席间,四人问道:“冷都督伤势如何?”
“掌刑的弟兄们手下留情了,军棍举得高,落得轻,只不过破了些皮肉,又不是七老八十,这算不了什么!只是人有脸,树有皮,这样丢人现眼,真令人难受呀!”
四人也都说,苏元帅今日做得过分,也难怪都督生气。
“四位兄弟,我回来之后就胡思乱想起来。你们猜我想什么? "
“我们哪能猜得着!”
“我想献关投唐!”
冷寒冰的话一出口,四个人全怔住了。过了半天,冯林说:“都督,你失言了!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可万一传出去,那是性命难保呀!”
冷寒冰面沉似水,斩钉截铁地说:“既说了,我就不怕;要怕,我也就不说啦!”
“都督,此事事关重大呀!”
“你们四个都是中原人,难道不愿回中原认祖归宗?你们别瞒我,打开天窗说亮话,能不能和我一起干?我也没有别的奢望,只求你等把我带到中原,让我有个安身之处,能吃碗太平饭就心满意足了,也不枉我们相好一场!”
四人互相一对目光,问道:“都督可是肺腑之言?”
冷寒冰扑通一声,跪在四人面前说:“老天在上,我如有半点谎言,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四人连忙搀扶冷寒冰起来,让他坐下。冯林说道:“都督哪里知道,我们的父亲原本都在大唐为官,只因亲王李道宗无法无天,倚势欺人,我们的父亲被逼无奈才逃到西凉。他们虽然身在西凉,却心怀中原,临终时嘱咐我们不要忘了故土,一定要千方百计返回中原。我们牢记遗训,可又回归无门。既然都督有此心,正合我们之意,我等一定舍命相随!”
冷寒冰大喜,五人又重新坐定,边喝酒边合计如何献关投唐。
冯林说:“我们先救樊元帅的母亲和二位嫂嫂,然后杀出去,就可立功赎罪。可这事宜早不宜晚,如果拖久了,只怕节外生枝,反受其害!”
冷寒冰急着问:“你们说吧,如何救人?何时动手往外打?”
孙明说:“也不能太性急,愣打也不行,只有等你的伤好以后,讨令出马,见了秦英暗暗说明细情,再约好日期,里应外合,才可夺此关。”
五个人正在说话,有人来报:“启禀都督,苏尔山将军来了!”
四人一听,忙对冷寒冰说:“苏尔山是苏宝童的本家兄弟。他来了,我们说话可得注意点儿!”
冷寒冰说:“他虽和苏宝童都姓苏,但他还是很讲义气的。这次我没死,也多亏了他!”
正说着,苏尔山走了进来,边走边喊道:“冷都督,你受委屈了,伤势不要紧吧!”
冷寒冰忙满脸含笑,移步相迎。四个人也站起身来让苏尔山入座。苏尔山望着他们四个人,说道:“你们几位早来啦?我来迟了!”
四人忙说:“我们也是刚来。”
冷寒冰说:“我有何德能,劳众位来看我,实不敢当。今日多亏众位讲情,才免一死。我多谢了!”
苏尔山说:“元帅今日做得过分了。特别是那两个道人,我怎么看他们怎么不顺眼,可元帅对他们却言听计从,真是气人!”
冷寒冰给他斟满酒,苏尔山也不谦让,就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喝着喝着,慢慢地脸也红了,两眼也发直了,舌头也短了。突然,他气呼呼地冲五个人说:“元帅所作所为,真令人可恨!他说他跟罗通一家有仇,那就自己找罗家一家去报仇呀,为何要跟大唐打仗呢?若不是他在大王面前一本一本地紧着奏,西凉怎会和大唐交锋呢?这下可好,西凉大小战将死了多少?兵士死了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怨声载道。元帅还花大价钱请来了三个道人,过去总吹这三个老道有本事。今日一战,死了一个,败了两个。你看人家秦英多能耐,还有那个老头儿,更是本领超群!我看此关难保,这也是大唐当兴,西凉当灭。我要是我那兄长,有那么大的兵权,就倒反西凉,归降大唐,认祖归宗!”
冯林、冯茂、孙明、孙亮听了,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都默不做声。冷寒冰却哈哈大笑,说道:“如此说来,苏将军愿意降唐?”
“太愿意啦!”
“如果苏元帅不干,你也干?”
“我也顾不得他了,何况他又不是我的亲兄长!光明大道他不走,我有什么办法!”
“那好,我实话告诉你吧……”
那四位一听,全吓坏了,都冲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说。可这位愣都督不管这些,兴冲冲地说:“我们五人正商量如何卖关降唐呢!这下可好,你也加入我们这伙吧!”
“哦,你们已经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我们同心同德,绝不相负!”
“那好,我也跟你们一起干,献关投唐!”
冯林试探着问:“苏将军,这事儿得好好琢磨琢磨,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你们不相信?那我就对天一表!”
冷寒冰抢着说:“既是真心,何必盟誓!”
苏尔山说:“你们既已商量好,那我们何时动手呢?”
“我打算请令出关交战,会见秦英,约好时间,里应外合,献出寒江关。”
“此计甚好!那时候,我大哥见大势已去,进退两难,我再劝他降唐。”
苏尔山兴高采烈,又喝了几杯,然后起身告辞,说:“我先去牢房看看樊元帅的母亲和嫂嫂,想办法给她婆媳送点儿好吃的。再看看都是谁看守牢房,有没有我们的人,然后回来给你们送个信。”
冷寒冰喜形于色,说道:“还是苏将军想得周到,将来投唐成功,苏将军应当算首功!”
五个人送苏尔山出门,看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苏尔山瞥见五个人转身进门,突然,变了步法快步如飞地走了。冯林扭头一望,不由一愣。刚才他说话舌头都短了,脚底下直拌蒜,为何突然间走得这么利索?
回到房里,冯林对冷寒冰说:“都督,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尔山这人平日和苏宝童过从甚密,我们刚才不应该对他讲实话。”
冷寒冰哈哈一阵大笑,说道:“冯将军多虑了!要知道,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要献关投唐的,即使是事情泄露,他也罪在不赦!”
“只怕是苏宝童派他到这里来探听消息的。他用话一套我们,你就实话实说了!他喝酒也是装醉,看见咱们转身进门,就撒腿跑了。我就担心他去报告苏宝童或那两个牛鼻子。那时我们可一个也活不成了!”
冯林这么一说,这个愣都督才真感到自己失言了,急忙说道:“那好,我去把他抓回来,一审便知。他喝多了酒,走不太远!”
冯林说:“我见他撒腿如飞,跑得又快又稳。现在去追,恐怕追不上了。”
冷寒冰这才感到事情严重,已经迫在眉睫,便说道:“事已至此,怎么办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现在就动手吧!”
冯林说:“眼下,我们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仓猝起兵,等于送死!既救不了樊元帅的母亲和嫂嫂,也杀不出寒江关!还是不要冒险,想一个万全之策为好。”
五个人正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突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喝道:“快进去!”
五个人一听,真吓坏了,只好呆呆地看着。只见门开了,一个人被推了进来,低着头,两手被反绑着。仔细一看,正是苏尔山,后面紧跟着今天在战场上和春风、春阳两个道人交锋的那个小老头儿。
五个人立时怔住了,这个今天使西凉兵将闻风丧胆的奇人来这里干什么呢?
小老头儿一见五个人的神色,哈哈大笑道:“你们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今夜我飞身进关,到帅府观看,正好碰上苏宝童委派苏尔山,到你们这儿来探听冷都督挨打后的真情实况。可倒好,他到了这里,你们什么都对他说了。他一离开这儿,就要去禀报苏海和两位老道。幸亏我跟在后面,一把把他抓住,特意把他送到这儿来。”
五个人忙上前拜谢小老头儿。冯林拔出宝剑,盯住苏尔山,说道:“我就知你不怀好意,现在落在我们手中,还有何话说?”
小老头儿连忙摆手,说道:“不要伤他!他也是听上面差遣,身不由已。”
苏尔山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小老头儿走到他面前,说道:“你也不用害怕,我巴望你能认清是非,改邪归正。你家也有父母高堂,也有娇妻爱子,我想成全你们一家子团圆,不愿意你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苏尔山在两军阵前见到了小老头儿的功夫,知道他的厉害。他眼珠一转,连忙说道:“老人家,刚才是我错了,请您老饶命!”
冷寒冰越想越后怕,眼冒怒火,仓啷一声,拔出宝剑,骂道:“你这个混蛋,口是心非,阴一套,阳一套,谁还相信你的话?”
小老头儿连忙拦阻,说道:“人都有好生之德,还是饶了他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
苏尔山忙说:“我一定诚心改过,跟你们一起干,决不反悔!”
小老头儿称赞道:“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顺者昌,逆者亡!”
冷寒冰说:“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苏尔山说:“我可以起誓!”
小老头儿说:“不必了!”
冷寒冰说:“不行,还是叫他盟誓吧!方才如果叫他盟了誓,也许不至于去报告了。”
小老头儿嘿嘿一笑:“讲得有理。”又对苏尔山说,“那你就盟誓吧!”
苏尔山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如有三心二意,叫我死在飞剑之下!”
冷寒冰这才放心,给苏尔山松开绑绳。原来,这绑绳就是苏尔山的大带。冷寒冰叫他系好,并给他搬来椅子,让他坐下。苏尔山不敢坐,走到小老头儿面前,谢过饶命之恩,又拜谢了冷寒冰等五人。
小老头儿说:“让你坐,你就坐下吧!”
苏尔山这才慢慢地把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
其实,他是铁心保西凉的,刚才出于无奈,才起了个誓。他想:宝剑是不能自己飞的,所以才起了个“死在飞剑之下”的誓。他正在盘算:如今咱们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有我没你们,有你们没我!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五个人请小老头儿坐在上首,然后依次坐下,冷寒冰给大家斟满酒,说道:“我们都敬您老一杯,感谢您老暗中相助我们。不然,恐怕我们都不在人世了!”
小老头儿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不要这样客气,我这个人的脾气呀,就是爱管闲事儿,好打抱不平,憎恨那些走邪魔外道之人!”
苏尔山一听,心中挺不是滋味儿。他强装笑脸,给小老头儿敬酒。
冯林说道:“老人家,您救了我们,恩重如山,可我们还不知您的尊姓大名呢?”
小老头儿说:“我四海飘游,到处为家,不问也罢。”
冯林说:“哪有不问之理?老人家,您就告诉我们吧!以后我们也好感恩报德!”
“你们知道青石山避阴洞有个赤足真人毛岁毛金眼吗?”
五人一听,肃然起敬,说道:“那是闻名遐迩的大仙,谁人不知,难道您老就是毛大仙?”
“我不是毛岁,是他的过命好友。我与他住的是一山两洞。他住避阴洞,我住游仙洞。”
大家一听,忙起身下拜,说道:“原来是毛大仙的结拜弟兄,我等真是有眼无珠,多有得罪。但不知老人家贵姓高名!”
“我喜欢喝酒,酒就是我的命根子,又不喜欢穿鞋,人们送我一号:赤足醉仙翁。”
大家见他不说出真实姓名,也不好勉强。冷寒冰说道:“老人家,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识多广,我们如何献关降唐,请您给指条明路!”
“事不宜迟,最好今夜就动手!”
苏尔山如坐针毯,暗暗焦急。心想:“我奉大哥之命来此探听虚实,不想反遭了暗算。如果他们果真得手,我有何脸面见我苏大哥?他想来想去,情急生计,连忙站起身来,给大家斟酒,口中说道:“方才我不明大义,对众位多有得罪,特敬众位一杯酒!”
他由小老头儿的身后绕过去,装出要给小老头儿敬酒的样子,可心中却暗想;老家伙,我这次来个冷不防,要你命。今天我豁出去了,杀了你,再杀出府门去禀报大哥,让你等一个也逃不出寒江关!
冷寒冰以为苏尔山是真心改过了,也没提防他,说道:“苏将军何必多礼!”
苏尔山打定主意,要给醉仙翁来个“暗箭最难防”,他突然抽出宝剑,奔醉仙翁猛的一刺,扑哧!“哎呀”!咣当!扑通!人倒在地上,立时气绝身亡。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