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月娥勃然大怒,转身就往外走。洪威一看不好,忙对老夫人努嘴,老夫人连声呼唤,紧走几步,拉住了女儿,问道:“我儿要到哪儿去?”
“我要找那妖道算帐,一个出家人,本来大开杀戒就是犯了道规,还要当什么媒人!他明知女儿我是个有夫之妇,却又怂愚父帅将我另嫁他人,分明是耍戏于我,我岂能饶他?”
洪月娥两眼发直,泪珠在眼眶中滴溜溜打转,真把她气坏了。老夫人只好安慰道:“儿呀,你父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愿意,可以慢慢说。何必急成这样?你父说,这个单玉虎并不比罗章差。”
“他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第一条好汉,我也不嫁他!”洪月娥回答得干脆利落。
洪威依然耐着性子劝道:“我儿不要再想罗章了,他是我们的仇敌。”
“仇敌不仇敌,我不想多说。我要去找那妖道,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洪威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啦!他知道女儿说到就能做得出来。要是真闹到帅堂那就不可开交了:那单玉虎知道了内情,非发火不可。如果只是气冲冲回千陀岭去,还算万幸,万一他翻了脸,反了对松关,那就全完了!看来眼下切切不可得罪女儿。洪威强压心头火,低声和气地说:“月娥,你不答应这门亲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何必去找道长呢?回房歇息去吧!”
洪月娥还是怒气不息,非要到帅堂找老道算帐不可。老夫人只好频频向她使眼色,劝道:“我的儿,听娘的话,不要闹了,回绣楼去吧!”
洪月娥带着十二分委屈,回到绣楼,放声大哭,她思前想后,十分害怕。父帅性情固执,见自己不允亲事,岂肯善罢甘休?有心偷进牢房去见罗章商议,但展龙、展虎带人日夜看守,根本无法入内。她绞尽脑汁反复琢磨,仍然觉得束手无策。
到了定更时分,她还没有想出主意来。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老夫人走了进来。她见了女儿就说:“月娥,娘知道你的心事,这儿暂不能呆了。为防万一,你到洪李山去找你李伯父商量一下办法吧,这是令箭。”说着,从袖筒里掏出一支金批大令,递给女儿。
洪月娥接过令箭,又惊又喜,忙说;“娘,你拿了父帅的令箭,不怕他怪罪吗?”
“这是他落在我房中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你现在就走吧!”
洪月娥感激涕零,俯身下拜,说道:“多谢娘亲!女儿马上就走。牢房关着罗章,还得娘多多费心!”
“不用嘱咐,你快走吧!”
洪月娥叫丫环准备好刀马,嘱咐丫环们好好侍奉老夫人。她挎好宝剑,向母亲深施一礼,便飞身上马。出了后门,沿大街走去。路上静悄悄,没碰上查街的,顺顺当当来到南门。
守城军兵见从街里来了一人,离老远就喊道:“什么人,快快站下!再往前走,我们可就放箭了!”
洪月娥答道:“是我!”
军兵知道是洪小姐,忙问道:“天已定更,小姐还要往何处去? "
“有要事要办,姑娘我要出城!”
“小姐,可有元帅的大令?”
“这不是吗?”姑娘取出令箭。
军兵上前看过令箭,交给当官的收起来,便打开了城门,放姑娘出城。
洪月娥一出对松关,犹如鱼儿得水,俊鸟出笼。她恨不能肋生双翅,立时飞到洪李山。她打马如飞,疾驰而去。
她这一出城,惊动了守候在附近的唐军探子。探子一直埋伏在树林里,专门刺探对松关消息,一见洪月娥直奔东南而走,忙回营票报。走到半路上,见参谋程通正带着一哨人马在巡查,便急忙上前说道:“启禀参谋,小的有急事禀报!”
程通问道:“有何急事,快快说来!”
“小的看见对松关洪威元帅的女儿洪月娥从南门出城,向东南方向跑了! "
“你看得清楚?”
“小的看过好几次洪月娥,她化成灰我都认识!”
程通大吃一惊,洪月娥深更半夜,往哪儿去呀?我大哥罗章还押在对松关里,她能坐视不管吗?半夜出城,必有隐情,我得跟着去看看,最好把她拦回唐营来。
他顺着探子指的方向,飞马追赶。
这时候,月明星稀,万籁俱静。追了半天;他看见远方有一条黑影,时隐时现。他迫不及待地快马加鞭,紧追不舍。突然,黑影进了山林里。他疾驰过去,那黑影不见了。那丛林绵亘无际,树影斑驳,黑黝黝一片,远处传来虎啸狼嚎之声,慑人心魄。
程通大着胆子,信马由缰又找了一会儿,仍然不见黑影。他全身冒汗,感到累了,便下马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歇息。
他心里琢磨:我这大嫂往哪儿去了呢?她单身独骑难道不害怕吗?万一遇见狼虫虎豹,她能对付得了吗?正在寻思,忽见月光下,一棵大树旁有人影在闪动。他想:可倒好,我大嫂可能看见我,和我捉迷藏呢!他忙缩头弯腰,蹑手蹑脚走过去,想吓她一下。走近一看,不是洪月娥,却是一个年少公子。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捉松鼠呢!
程通想:这个人好大胆,如今已夜深了,他还在这荒山野林抓松鼠,是不是把时辰忘了?我得提醒他!
他正要喊叫,突然一阵风扑来,扭头一看,一只高大的恶狼,吐着长舌,张着大嘴,正向那公子扑去。那公子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说时迟,那时快,程通抽出肋下宝剑,一个箭步蹿过去,砍向恶狼的脖子。那恶狼猝不及防,挨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嗥叫一声,倒在地上。程通上前又一剑,把狼刺死了。
这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这么快,只不过暂短的一刹那。那公子回过头来,只吓得目瞪口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程通笑着对他说:“小兄弟,深更半夜再别出来了。出来也得多长几只眼睛,最好后脑勺也长只眼睛。不然,这命就保不住了!”
说完,他擦去剑上的血,把剑插入鞘里,径直向拴马的地方走去。
那公子大概是吓怕了,半天才清醒过来,忙喊道:“那位好汉,多谢你了!”
“不用谢,以后多注意点儿吧!”
程通翻身上马,正要离去,那公子发疯似的跑来,说道:“好汉,请留大名,以后也好报答!”
程通随口答道:“我叫禾口王,今天赶巧帮了你一把,小事一件,算不了什么,再见吧!”
程通催马而去。那公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潮起伏,充满了感激之情。
洪月娥纵马奔驰,虽然身已离对松关,可心还在罗章身旁。心想:自己空有一身本领,却救不出自己的如意郎君!
她边走边想,路也不熟,山路又多,绕来绕去,迷失了方向。洪月娥突然感到浑身难受,忙勒住坐骑。她两眼发黑,如天旋地转一般,左右摇晃,栽下坐骑,昏迷过去。
自从罗章被囚禁之后,几天来,洪月娥少吃少喝,睡不好觉,着急上火,过度疲劳。有了这诸多原因,所以才摔下马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在昏迷中,模模糊糊觉得有人在给她灌药。又过了好久,才哼了一声,好不容易醒了过来,觉得自己舒舒服服躺在个什么地方。自己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奔赴洪李山,半路上摔下马来,往后就不知道什么了。难道我洪月娥已死了不成?可我现在好像还活着呀!
她镇静了一会,才尽力睁开双眼,看着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可猛见身边还睡着一个人。洪月娥不看则可,一看只吓得魂飞三千里,魄散九宵云。原来睡在自己身边的竟是个年轻的男子。他睡得正香。
洪月娥再一看自己,外衣都已脱下了,只穿着内衣里裤。这可把她吓坏了。她马上想到自己是否失身!天下男人坏的不少,谁能像罗章那样老实巴交呢?这男人和自己共枕而眠,能不动手动脚吗?她急得差点儿要哭了出来,可一摸自己下身,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稍微放心。她一猛劲儿坐起身来,想寻找自已的宝剑,可宝剑已不翼而飞了。她这一折腾,把挨着她睡觉的那个男子惊醒了。他揉一揉眼睛,睁眼一看,见洪月娥已坐了起来,急忙用双手扶住她,柔声说道:“姑娘快快躺下,你还没有好利索呢!”
洪月娥急忙推开他的双手,瞪着眼睛看他,只见他,头戴一顶大红缎子六棱抽口壮士帽,上绣三色牡丹花,身穿一件大红缎子的跨马服,上绣八条龙,红缎中衣,足登一双软底靴;往脸上看,面如冠玉,白中透粉,两道弯弯的细眉毛,水灵灵的大眼睛,鼻似悬胆,口若涂朱,满脸带笑。他见洪月娥把他的手推开,便和颜悦色地说道:“你自己躺下吧!”
洪月娥大声呵斥道:“你是何人,竟和我睡在一个床上?”
那人并不生气,仍然笑呵呵,不紧不慢地说:“姑娘,我既不是河人,也不是海人,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在山边发现你躺在泥潭中昏迷不醒,把你救到山上,又将你安置在我的房中,我亲自陪伴着你,并为你煎汤熬药……”
几句话把洪月娥臊得粉面通红。姑娘暗想:“这人虽说救了我的命,一定另有企图。我一个黄花闽女,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同睡一个床上,要是传扬出去,让罗章知道,问到我的头上,我就是浑身是嘴也难以分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想到这里,她对那人说道:“这位好汉救了我,我感激不尽,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不过,你可不该和我同睡一床。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呀!这若传扬出去,岂不被人耻笑?”
那人并无羞愧之感,仍然满面笑容,说道:“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自古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我若不救你的命,你若死了,还有什么名节呀?”
洪月娥正色说道:“一个姑娘家顶要紧的是名节,你怎么说得这样轻巧?”
“要是有人救了我的命,我就把什么都给他,这就叫知恩报恩!”
“你胡说什么!你不是女人,是女人就不这么说了!”
“男人怎样?女人又怎样?难道报恩还有男人、女人之分吗?”
洪月娥很生气,说道:“我不和你说这些!你把我的衣裳给我,我要走了。”
那人见她脸带愠容,连忙劝解道:“姑娘,你先别生气,还是将养将养,先把身子养好,再走不迟!”
洪月娥固执地说:“我已经好了,用不着再将养了。”
那人无法,很温顺地走到外屋,把衣服拿了进来。洪月娥一看,正是自己的,已洗干净了。忙对那人说:“请你暂出去一会儿,我要换衣裳了。”
那人笑滋滋地说:“姑娘,我都和你同住一夜了,你还忌讳这些干什么?”
洪月娥听这话觉得非常刺耳,说道:“你说话正经点儿!”
那人满脸堆欢,说道:“姑娘,谁叫你长得像天仙似的!谁见了都会怜爱,何况是我呢?看美人穿衣打扮,那是一种福分,你赶我出去干什么? "
洪月娥见他嬉皮笑脸,说话很不中听,便正色说道:“告诉你,我可是要脸的人,你若再不出去,就别怪我说话无理了!”
那人见洪月娥变脸,只好连声说:“好,我出去,我这就出去。”
洪月娥见那人走出房去,赶忙换衣服,可刚穿了一半,那人就推门进来了,两眼紧盯着洪月娥。洪月娥无可奈何,慌忙把衣服穿好,说道:“请你把我的宝剑、刀、马还给我,我要告辞了!”
那人一听,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说道:“姑娘,何必心急!我救了你一命,你难道连我姓甚名谁都不问一问吗?”
洪月娥一听,可也是,忙回道:“请问尊姓大名?”
“在下姓贾,你记住:某年某月,你一人赶路,因病昏倒山下泥潭中,一个姓贾的救了你,把你安置在山上,脱下你的脏衣服,为你喂药熬汤,救了你一命!”
洪月娥听他话中有话,也不好计较,便急着要走。那人又说:“你先别急!你已知我姓贾,可我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到何处去,你也得告诉我呀!我也好记住,某年某月某日我曾救了一位如花似玉、貌比天仙的姑娘某某某,与我曾同床共枕一夜就分手了!”
洪月娥一听,怒容满面,说道:“不许你胡说!”
“难道你我二人没有同枕共欢吗?”
洪月娥见他毫不让步,怒火上升,什么也不顾了,说道:“同枕是一回事儿,共欢又是一回事儿,不许你信口开河,坏我名节!”
“好,好,我二人没有同枕共欢,行吧?还是报报你的姓名吧!”
“你听着,姑娘可不是那无名之辈!我家住对松关,我父关中元帅洪威,我叫洪月娥,人称紫叶含花一团红,学艺在红莲山红莲洞,恩师红莲圣母。我出关去找我妹妹,不想昏倒在地,被你搭救。我要告诉你的就这些,我要告辞了。”
那人一听,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原来你就是洪月娥洪小姐呀!这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我朝思暮想要见你一面。不想今日在此相会,你真把我想死了!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你。”
他说完话,一个箭步跑向前,把洪月娥搂在怀中,说:“来来来,快快快,我们就拜花堂,入洞房吧!”
洪月娥气得柳眉倒竖,骂道:“姓贾的,你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欺侮你家姑娘!可别怪我翻脸无情,恩将仇报!”
她一面骂,一面用力挣脱,可那人紧紧搂住她的腰身不放。洪月娥身体还没复原,没有力气,挣扎不开,便张开嘴要去咬那人的手。
那人见她气喘吁吁,要张嘴咬人,笑了,把手松开,深深一揖道:“哎哟,我的嫂夫人,你于嘛发这么大的火!我这是跟你闹着玩儿,你何必当真呢?”
洪月娥气极败坏地说:“有这么开玩笑的吗?谁是你的嫂夫人:”
“你是我地地道道的嫂夫人,难道你不承认?你若真咬了我,我哥哥问到你,你怎么交代?”
“你哥哥是谁?”
那人顽皮地说道:“我哥哥就是我哥哥,这还用问?咱俩是姑嫂开玩笑,天经地义!”
这句话把洪月娥闹得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又仔细打量那人,才发现那人的元宝耳朵上露出戴耳坠的针眼,不禁脱口问道:“你是个女人?”
那人含着笑微微一点头,说道:“一点儿不错!”
洪月娥心里的一个疙瘩才解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人向她深施一礼,说道:“嫂嫂,刚才小妹多有冒犯,望嫂嫂恕罪!”
洪月娥见她调皮可爱的样子,不觉笑了起来,问道:“这位姑娘,为何要女扮男装?又为何管我叫嫂嫂呢?”
“嫂嫂,你听我说一说,就明白了。此山名叫千陀岭。我有三位兄长:大哥单玉虎,二哥单成虎,三哥单飞虎。我叫单金凤,人送外号奇侠无双女。在这荒山野岭,女孩儿家出出进进,
很不方便。特别是我兄长不在山中之时,我经常女扮男装下山。”
洪月娥一听,恍然犬悟:我父帅经春阳妖道为媒,将我许配给她大哥单玉虎。她不知道我没有答应,还蒙在鼓里呢!她叫我一声大嫂,也是理所应当,不能责怪她。
此时,洪月娥可真为了难啦!该不该把实情告诉她呢?如果说了,她能不向着她的大哥吗?她若翻脸无情,不准我下山,我就去不了洪李山,也救不了被困在对松关内的罗章;我如隐瞒不说,她一口一个嫂嫂,岂不传遍千陀岭?坏了我的名声!她思忖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便望着单金凤道:“单小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你应该无话不说。我乃是有夫之妇,但夫君并不是你的大哥单玉虎,而是大唐先锋罗章!”
单金凤一听,大出意外,忙问道:“你没有看中我大哥呀?你家在西凉,怎么嫁到大唐去了?”
洪月娥便把自己许配罗章的经过,说了一遍。单金凤专心致志地听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听完后,赞叹地说:“你们真是多经波折,可见苍天不负苦心人呀!”
洪月娥见她并没恼怒,反而对她充满了同情,便放大了胆子,说道:“我父帅不同意我和罗章的亲事,由春阳道人为媒,背着我将我许配你大哥,为的是请你三位兄长到对松关助阵。他们到了对松关,和唐将交锋,也只打了个平手。回关贺功时,我父帅这才与我说出真情。我誓死不从,夜晚出走,打算到洪李山找表伯父李凤岐和表妹李月英,商议如何搭救罗章。不想途中迷路,昏倒在地,幸亏单小姐救我上山,我终生难忘。这就是以往的实情。杀我,放我,任凭单小姐发落。”
单金凤一听,怔了半天,心想:大哥原来是一头热,一场空欢喜!这春阳道人也太可恨了,人家是有夫之妇,怎能还给人家提亲?听她口气,她嫁罗章已铁了心。可怜我大哥还蒙在鼓里,替人家拼命呢!
单金凤这时思潮起伏,不知如何是好。她爱他的大哥,为大哥受了欺骗而感到十分恼火;可她又很同情洪月娥,婚姻是人生头等大事,她能打破世俗偏见,追求自己意中之人,难能可贵,可钦可敬呀!我怎能强迫她丢弃所爱呢?
洪月娥见她低头凝思,说道:“单小姐,我看你是一个聪明人,通达事理。我感谢你救命之恩,有几句肺腑之言,相劝于你!”
洪月娥一开口不要紧,引出一段俊女嫁丑夫的故事!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