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永远让季明月想起父亲去世那天。此刻，她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玻璃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耳边回响着医生半小时前的话："必须立即手术，再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手术费至少二十五万。"收费处的护士这样告诉她，"加上后续治疗，准备三十万比较保险。"
季明月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十万。她把所有存款凑起来也只有十八万，还差整整十二万。她翻遍通讯录，打了所有可能借钱的电话——大学同学、远房亲戚、甚至前同事。三小时下来，只借到四万。
还差八万。
季明月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医院走廊的瓷砖冰凉刺骨，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八万块，对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包的价格，对她却是母亲生命的门槛。
手机屏幕亮起，是宋之珩的短信："项目文件已发你邮箱，有空看一下。"
简短的公事公办的口吻。自从上次午餐被中断后，他们又回到了表面的专业关系。季明月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突然有种冲动——向他求助。他显然不缺钱，而且对她...
季明月猛地摇头，掐灭了这个念头。不，绝对不行。她宁愿去借高利贷也不愿向宋之珩开口。那会让他们本就复杂的关系变得更加不堪。
"季小姐？"护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您决定好了吗？手术越早进行成功率越高。"
季明月抬起头，喉咙发紧："再给我...两小时。"
护士同情地点点头离开了。季明月深呼吸几次，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父亲的老同学王叔叔，现在做建材生意，家境不错。
"王叔叔，是我，明月..."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妈病了，需要手术...能不能借我八万块？我保证一年内还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明月啊，不是叔叔不帮你...最近生意资金周转困难...要不你先问问别人？"
季明月机械地道谢挂断，眼泪终于决堤。她抱紧膝盖，无声地哭泣。走廊尽头的时钟滴答走着，每一秒都是母亲生命的倒计时。
"季小姐！"护士突然急匆匆跑来，"好消息！有人匿名支付了您母亲的全部手术费！手术已经准备开始了！"
季明月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什么？谁付的？"
"不清楚，财务部只说是一位匿名捐助者。"护士扶住她，"您签个字，我们马上送阿姨进手术室。"
接下来的两小时像一场梦。季明月看着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红灯亮起，然后是无尽的等待。她的思绪乱成一团——谁会匿名支付这么一大笔钱？公司？不可能，她和领导非亲非故。慈善机构？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季明月的心跳加速。不，不会是他...他怎么会知道？她甚至没告诉他自己母亲病危。
手术很成功。当医生宣布这个消息时，季明月虚脱般靠在墙上，泪水模糊了视线。母亲被转到普通病房后，她才有空思考那个谜团。
她掏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宋之珩的电话。
"明月？"他的声音透着惊讶——她几乎从不主动打电话给他。
"我妈妈...刚做完手术。"季明月直接说，"有人匿名支付了全部费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那很好啊。"
"是你吗？"季明月单刀直入。
"...为什么这么觉得？"
"直觉。"季明月握紧手机，"而且...除了你，没人会这么做，也没人有能力这么做。"
宋之珩轻轻叹了口气："重要吗？阿姨没事就好。"
"对我很重要。"季明月坚持道，"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你的。"
"那就不当是人情。"宋之珩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季明月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走廊尽头，手机还贴在耳边，"就当是一个老朋友的心意。"
季明月挂断电话，怔怔地看着他走近。宋之珩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没打领带，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像是很久没睡好。
"你怎么会..."季明月声音发颤，"知道我妈妈需要手术？"
"小林告诉我的。"宋之珩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她说你突然请假，看起来很着急。我打电话去医院问的。"
季明月别过脸："我会还你钱。"
"不急。"宋之珩轻声说，"阿姨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季明月不自觉地放松了语气，"但需要住院观察两周。"
宋之珩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季明月想拒绝，但疲惫和脆弱让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并肩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沉睡的母亲，一时无言。
"你吃饭了吗？"宋之珩突然问。
季明月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快一天没进食了："...没有。"
"我去买点吃的。"宋之珩转身要走。
"等等。"季明月叫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匿名付钱，又特意跑来医院？"
宋之珩的背影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如果换作是我家人出事，你也会这么做。"
季明月无言以对。他说得对，即使过了七年，即使有那么多未解的恩怨，如果宋之珩或他的家人需要帮助，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宋之珩很快回来了，手里提着两袋食物和饮料。他们在病房外的小茶几上安静地吃着。季明月饿坏了，几乎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一个三明治。
"慢点吃。"宋之珩递给她一瓶水，嘴角微微上扬，"还是和以前一样，一饿就急。"
季明月接过水，突然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她因为考试忘了吃午饭，宋之珩翻墙出去给她买面包，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罚扫了一周厕所。那时的他举着面包对她傻笑的样子，和现在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重叠在一起，让她心头一热。
"谢谢。"她小声说，不只是为了这顿饭。
接下来的几天，宋之珩每天都会来医院，有时带食物，有时只是静静地陪季明月坐一会儿。他从不逾矩，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季明月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关切。
母亲的情况一天天好转，能够坐起来短时间聊天了。第五天早晨，季明月推门进入病房时，惊讶地发现宋之珩已经坐在床边，正和母亲轻声交谈着什么。母亲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明月来了。"母亲看到她，招招手，"小宋刚来，带了你爱吃的豆沙包。"
季明月僵硬地站在门口，不知该作何反应。母亲知道她和宋之珩的过往，也知道那张写着"宋家欠我们一条命"的照片。为什么还能这样平静地对待他？
"我先回公司了。"宋之珩识趣地站起身，"阿姨好好休息。"
母亲点点头："谢谢你来看我。"
宋之珩经过季明月身边时，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晚上我来送饭。"
季明月没有回应，等他离开后，立刻转向母亲："妈，你知道他是谁吗？"
"宋之珩，你高中时的男朋友。"母亲平静地说，"现在是你们公司的客户。"
"你不...介意？"季明月小心翼翼地问，"那张照片..."
母亲叹了口气："明月，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宋家确实欠我们，但宋之珩本人...这些年他..."
"他怎么了？"季明月追问。
母亲摇摇头："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谈这件事。现在..."她突然咳嗽起来，季明月连忙上前拍背递水。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但季明月心中的疑问更多了——母亲似乎知道一些关于宋之珩的事，而且态度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敌视。
下午，母亲睡着后，季明月开始整理床头柜里的物品。当她挪开一叠检查单时，一张老照片从下面滑了出来。那是父亲生前最后一张生日照，他们一家三口站在老房子门前，父亲搂着她和母亲，笑容灿烂。
季明月轻轻抚过父亲的脸，翻到照片背面，果然有一行母亲的笔迹："宋家欠我们"，但后面还有几个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字："...但明月无辜"。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她"无辜"？季明月正想仔细看，母亲醒了过来。
"妈，这照片后面的字..."季明月举起照片。
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以后再说吧，我有点累了。"
季明月知道母亲在回避，但没有追问。她把照片放回抽屉，决定等母亲身体好些再谈。
晚上七点，宋之珩如约而至，手里提着两个保温盒。
"家里阿姨做的，比较清淡适合病人。"他递给季明月一个盒子，另一个放在床头柜上，"阿姨今天怎么样？"
"好多了。"季明月打开盒子，香气扑面而来——山药排骨汤、清蒸鱼、时令蔬菜，都是适合病人吃的营养餐。
宋之珩站在一旁，没有久留的意思："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等等。"季明月叫住他，"这些天...谢谢你。"
宋之珩摇摇头："不用客气。"
"不只是为了饭菜和钱。"季明月直视他的眼睛，"谢谢你...陪着我妈聊天。她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宋之珩的眼神柔和下来："她很像我姑姑，亲切又坚强。"他顿了顿，"明天我可能来不了，要去趟深圳。"
"公事？"
"嗯，有个重要客户。"宋之珩犹豫了一下，"杨总也会去。"
季明月皱眉："他还在找项目麻烦？"
"我会处理。"宋之珩简短地说，"你专心照顾阿姨。"
他离开后，季明月和母亲安静地吃着带来的晚餐。母亲突然说："他变了很多，比以前稳重了。"
季明月筷子一顿："妈..."
"当年的事，不是他的错。"母亲轻声说，"他和你一样，都是受害者。"
季明月放下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一直为他说话？那张照片上明明写着..."
"有些事情，等我能出院了，全部告诉你。"母亲握住她的手，"现在只要知道，小宋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
季明月震惊地瞪大眼睛："什么？"
"医药费、你大学的助学金、甚至我们老房子卖掉的差价..."母亲叹息，"都是他安排的。只是他不让我告诉你。"
季明月的世界仿佛被颠覆了。宋之珩一直在暗中帮助她们？为什么？愧疚？补偿？还是...
"他爱你，明月。"母亲直接说，"从以前到现在，从未变过。"
季明月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城市灯火璀璨。她想起宋之珩办公室抽屉里的旧情书，他记得她咖啡喜好的细心，他在项目危机时毫不犹豫的信任...一切都有了解释，却又带来了更多疑问。
如果真如母亲所说，宋之珩一直爱着她，那七年前为何要不告而别？父亲的车祸与宋家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母亲说他们"都是受害者"？
第二天，季明月回公司处理积压的工作。刚进办公室，小林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季小姐，你知道吗？宋总昨天把杨总训了一顿！"
季明月挑眉："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杨总又拿项目说事，说您靠'特殊关系'才拿到这个机会。"小林压低声音，"宋总当场发飙，说如果再听到这种言论，就让杨总滚回总部。"
季明月心头一暖，但随即警惕起来——她不该为这种事感动。宋之珩维护项目声誉很正常，不一定是为了她。
工作间隙，她忍不住给宋之珩发了条短信："到深圳了吗？"
几乎是立刻，回复就来了："刚到。阿姨情况如何？"
"好多了。谢谢。"季明月犹豫了一下，又发了一条，"听说你和杨总起冲突了？"
这次回复慢了一些："他越界了。别担心，专心照顾阿姨。"
季明月盯着手机屏幕，胸口泛起一阵暖意。她不该这样，不该因为几条短信就心跳加速。但宋之珩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加上母亲的话，让她筑起的心墙开始松动。
下班后，季明月直接去了医院。推开病房门，她惊讶地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大束百合，母亲正在看一张卡片。
"谁送的花？"季明月问。
"小宋让人从深圳送来的。"母亲微笑着递过卡片，"他说记得我喜欢百合。"
卡片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祝您早日康复。——宋之珩"字迹工整有力，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却让季明月鼻尖一酸。
她想起高中时宋之珩第一次来她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却记得带了一束母亲最爱的百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记得这种小细节。
"明月，"母亲突然严肃起来，"有件事我想现在告诉你。"
季明月立刻坐到床边："什么事？"
母亲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旧信封："这是你父亲车祸后，宋之珩父亲写给我的信。我一直没给你看...现在也许是时候了。"
季明月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这是真相吗？七年来所有疑问的答案？
她正要打开信封，手机突然响起。是小林，声音急促："季小姐！出事了！科林那边说项目文件出了问题，明天演示可能要取消！"
季明月皱眉："什么文件？我上周就确认过了。"
"不知道，杨总从深圳打来电话，说数据有重大错误，要追究责任！"小林几乎要哭了，"宋总正在赶回来的飞机上，他说...他说让你别担心，他会处理。"
季明月挂断电话，心乱如麻。母亲理解地点点头："去吧，工作要紧。信...等你回来再看。"
季明月犹豫了一下，将信封放进包里，匆匆离开。她不知道的是，这封信将揭开一个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真相，而她和宋之珩的关系，也将因此面临最严峻的考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