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月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酸涩得几乎流泪。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的天色早已暗沉，办公楼里大部分人都已离开。项目文档铺满了整张会议桌，各种颜色的便利贴标记出问题点，像一片彩色的警示信号。
"该死的文化隐喻..."她揉了揉太阳穴，将第三杯咖啡一饮而尽。这个法资项目的本地化遇到了瓶颈——原文中大量文化特定的表达在直译后完全失去了原有的韵味和感染力。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记得吃晚饭。"
季明月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她简短回复后继续埋头工作。自从山区考察回来，母亲的身体逐渐好转，但关于父亲死亡真相的谈话却因医生建议"避免情绪激动"而一再推迟。而宋之珩...季明月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上的文字。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季明月抬头，呼吸一滞——宋之珩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纸袋，身上还带着夜间的凉意。
"听说你还在加班。"他走进来，将纸袋放在桌上，"带了点吃的。"
食物的香气立刻充满了会议室。季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饿得胃部隐隐作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宋之珩递来的餐盒。
"谢谢，但你不必..."
"项目遇到问题了？"宋之珩直接在她对面坐下，打开自己的餐盒，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季明月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文化适应部分比预想的复杂。这些法语谚语在中文里找不到对等的表达，直译又显得生硬。"
宋之珩擦了擦手，伸手示意她转动笔记本："让我看看。"
接下来的半小时，他们边吃边讨论技术问题。令季明月惊讶的是，宋之珩对法语和中文的双语理解相当深入，提出的几个建议直击要害。
"这个'comme un poisson dans l'eau'，与其直译成'如鱼得水'，不如用'如归故里'。"宋之珩指着屏幕上的一段文字，"虽然字面不同，但传达的情感更接近原文想要表达的那种归属感。"
季明月眼前一亮："确实更贴切！"她迅速修改文档，没注意到自己嘴角微微上扬。
宋之珩看着她，眼神柔和："你笑起来还和以前一样。"
季明月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心跳突然加速。她低头假装整理文件，掩饰脸上的热度："只是工作顺利高兴而已。"
"我知道。"宋之珩轻声说，递给她一杯咖啡，"半糖，不加奶，就像高中时你常喝的那种。"
季明月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阵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小心地啜了一口，味道确实是她喜欢的。他还记得这种细节？
"项目截止日期快到了。"宋之珩看了看表，"需要我找团队其他人来帮忙吗？"
"不用。"季明月摇头，"这是我的工作，我能解决。"
宋之珩笑了："你还是这么要强。"他站起身，"那我先走了，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他走到门口，又转身说："对了，明天上午的例会取消吧，你和团队多睡会儿。下午我们再过一遍修改稿。"
季明月点点头，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当会议室门关上后，她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这个晚上，他们第一次像真正的同事那样合作无间，没有提及过去，没有针锋相对...这种感觉，竟有些美好。
凌晨两点，季明月终于完成修改稿。她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关机，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是宋之珩的助理小林。
"季小姐！您还在真是太好了。"小林气喘吁吁地说，"宋总让我来取修改稿，说您可能已经完成了。"
"现在？"季明月惊讶地看了看时间，"他还没睡？"
小林摇摇头："宋总从不比团队先休息。他说要连夜审核，确保明天...呃，今天下午的会议顺利。"
季明月心里一动，将文件交给小林："告诉他...谢谢。"
小林转身要走，又犹豫地停下："季小姐...我能说句题外话吗？"
季明月挑眉："什么事？"
"我跟了宋总三年，从没见他这样关注一个项目。"小林压低声音，"每次您发表的文章或参与的翻译作品，他都会收藏。公司团建去KTV，他总点您高中时最爱唱的那首歌...我们都看得出来，您对他很特别。"
季明月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收藏我的文章？"
"您的每篇公开发表的作品，他都存在一个专属文件夹里。"小林点点头，"有次我不小心看到，他还很生气。所以...我想您应该知道。"
小林离开后，季明月呆坐在椅子上，思绪万千。宋之珩这些年一直在关注她？为什么？如果真如他所说从未忘记她，那七年前为何要不告而别？那些谜团，那张写着"宋家欠我们一条命"的照片...这一切究竟有什么联系？
带着这些疑问，季明月疲惫地回到家中，倒头就睡。
下午的会议异常顺利。季明月的修改方案获得一致好评，连一向挑剔的杨总也难得地点头认可。会议结束后，李总特意留下她，暗示这个项目成功后她很可能获得晋升。
"科林方面对你评价很高，尤其是宋总。"李总意味深长地说，"好好把握机会。"
季明月勉强笑了笑。她不想靠与宋之珩的私人关系获得好处，但专业能力被认可还是令她欣慰。
走出会议室，她迎面撞上了宋之珩。他今天穿了深蓝色西装，衬得眼睛格外明亮。
"修改稿很棒。"他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多亏你的建议。"季明月轻声回应，突然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你...没睡好？"
宋之珩摇摇头："审核文件到凌晨。"他犹豫了一下，"晚上有个行业酒会，要一起参加吗？作为项目代表。"
季明月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职业素养让她点头答应："好，几点？"
"七点，我来接你。"宋之珩的眼睛亮了起来，"对了，这是邀请函。"
他递过一张烫金卡片，指尖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两人同时微微一颤。
"晚上见。"季明月迅速收回手，转身离开，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回到工位，季明月发现同事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小林悄悄告诉她，公司里开始流传她和宋之珩"关系特殊"的闲言碎语。
"别理他们。"小林安慰道，"嫉妒你能力强罢了。"
季明月苦笑。职场就是这样，女性一旦获得成就，总有人归因于"特殊关系"而非能力。她决定不予理会，专心工作。
下班时间，季明月正准备回家换衣服参加酒会，却在公司楼下看到一个意外场景——宋之珩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而一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子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正在说什么。宋之珩低头倾听，表情温和。
季明月猛地停住脚步，躲在一根柱子后。那个女子看起来二十五六岁，一身名牌，举手投足间尽是上流社会的优雅。她说了什么，宋之珩笑了起来，甚至伸手为她拢了拢头发。
季明月的胃部一阵绞痛。原来如此。宋之珩确实记得她的咖啡喜好，收藏她的文章，但这不代表什么。他显然已经有了新欢，对她大概只是...职业欣赏加上一点旧情怀念？
她悄悄从侧门离开，给宋之珩发了条短信："突然有事，酒会不能参加了。"
发完她就关了机，不想看回复。回到家，她换上睡衣，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景美得令人心碎。季明月想起白天看到的场景，胸口闷得难受。
她不该有这种感觉的。她和宋之珩早已结束，他有权开始新恋情。但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门铃突然响起。季明月皱眉，透过猫眼看到宋之珩站在门外，脸色焦急。
"明月，我知道你在家。"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不来酒会？"
季明月深吸一口气，开了门但没让他进来："临时有事，已经发信息告诉你了。"
宋之珩打量着她的睡衣和红酒："你看起来不像有急事的样子。"
"我头痛，行了吧？"季明月语气生硬，"不是什么重要场合，少我一个无所谓。"
"对我很重要。"宋之珩认真地说，"今晚要见几个潜在客户，我需要你帮忙介绍项目。"
季明月冷笑："那位漂亮女士不能帮你吗？我看你们挺亲密的。"
宋之珩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看到苏媛了？"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关心。"季明月转身要走，"祝你酒会愉快。"
宋之珩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她是我表妹，刚从英国回来，今天来公司找我吃饭。"
季明月僵住了："...表妹？"
"亲表妹。"宋之珩无奈地笑了，"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给她，让你确认？"
季明月顿时脸颊发烫，为自己的臆想感到尴尬："不...不用了。"
"所以，"宋之珩松开手，眼中带着期待，"酒会还去吗？已经迟到了，但还来得及。"
季明月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真的有点头痛...可能是昨天熬夜太晚。"
宋之珩没有强求："那好好休息。"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说，"对了，明天我要去趟上海，三天后回来。项目有事就联系小林。"
季明月点点头，关上门后靠在门板上，心跳如雷。宋之珩的表妹...她居然吃醋了？这个认知让她更加窘迫。她不该有这样的反应，他们现在只是同事关系...不是吗？
三天的分离比季明月预想的要漫长。宋之珩每天都会发邮件询问项目进展，公事公办的语气，但总在结尾加上一句"注意休息"或"记得吃饭"这样的小关怀。季明月每次都只回复工作部分，刻意忽略那些私人化的叮嘱。
第四天早晨，季明月刚到公司，小林就急匆匆跑来："季小姐！宋总回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季明月心头一跳："他在哪？"
"会议室。但..."小林欲言又止，"杨总也在，气氛不太对。"
季明月快步走向会议室，推门而入时，里面的谈话戛然而止。宋之珩和杨总面对面站着，桌上摊着一堆文件，两人脸色都不好看。
"季翻译来了。"杨总冷笑一声，"正好，说说你是怎么解决那些文化隐喻问题的？借鉴了谁的创意？"
季明月一愣："什么？"
"杨总质疑我们项目的原创性。"宋之珩声音冰冷，"有人匿名举报说我们抄袭了其他公司的解决方案。"
"这不可能！"季明月走到桌前，"那些方案是我和团队熬通宵想出来的，每一处修改都有记录可查！"
"是吗？"杨总抽出一份文件，"那为什么和信雅公司去年的方案如此相似？巧合？"
季明月快速浏览文件，眉头越皱越紧："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只是处理原则类似，具体方案完全不同！"
"杨总，"宋之珩沉声说，"在没有实质证据前，这种指控非常不负责任。"
"我只是履行职责，确保公司利益不受损。"杨总摊手，"既然季小姐这么有信心，不如现场演示一下创作思路？"
季明月深吸一口气："乐意之至。"
接下来的两小时，她详细解释了每一处修改的思考过程和文化依据，甚至展示了初版和修改版之间的多次迭代记录。宋之珩全程站在她身旁，不时补充关键点，两人配合默契得像共事多年的搭档。
最终，杨总不得不承认指控站不住脚："我会撤回质疑。但保留继续调查的权利。"
"够了，杨总。"宋之珩声音里带着警告，"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再有无端指控，我会直接向董事会反映。"
杨总离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季明月和宋之珩。季明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仅是愤怒，还有后怕。如果今天她无法自证清白，不仅项目会受影响，她的职业声誉也将受损。
"谢谢。"她低声说，"如果不是你支持..."
"我永远相信你。"宋之珩简单地说，递给她一杯水，"杨总一直针对这个项目，可能有人指使他。"
季明月抬头："什么人会这么做？"
宋之珩欲言又止："事情很复杂...我还在查。但你要小心，特别是..."他停住了。
"特别是什么？"
"没什么。"宋之珩摇摇头，"这几天项目有什么问题吗？"
季明月看出他在转移话题，但没有追问："一切顺利。倒是你，上海的事情办完了？"
"基本解决了。"宋之珩看了看表，"一起吃午饭吗？我有些事想告诉你。"
季明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们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餐馆，点了简餐。宋之珩看起来疲惫但放松，解开领带的样子让季明月想起高中时他打完篮球后的模样。
"其实我去上海不只是为了公事。"宋之珩突然说，"我查到了些关于...你父亲的事。"
季明月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什么？"
"只是初步信息。"宋之珩谨慎地说，"七年前那场车祸...确实不是意外。但我父亲不是肇事逃逸，而是..."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宋之珩皱眉看了一眼，脸色突变："我得接这个。"
他走到餐厅外通话，回来时表情凝重："抱歉，有急事必须处理。我们改天再谈。"
"等等！"季明月站起来，"你刚才说我父亲..."
"下次一定告诉你全部。"宋之珩歉意地说，"我保证。"
他匆匆离开，留下季明月一人站在餐厅里，满腹疑问。父亲的车祸不是意外，宋之珩的父亲不是肇事逃逸...那真相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每次刚要触及核心，总会被打断？
回到公司，季明月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一个小包裹，没有署名，只有一张字条："上海看到，想起你。"里面是一枚精致的书签，上面绘着一轮明月照耀下的江南水乡。
季明月拿起书签，翻到背面，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月是故乡明。"
她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这个宋之珩，总是在她即将筑起心墙时，用一个这样的小举动让她心软。但父亲死亡的阴影和那些未解的谜团，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下班时，季明月决定去医院看看母亲。或许今天，母亲终于能告诉她完整的真相。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