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着车窗，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一道道短暂的清晰痕迹，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覆盖。季明月紧握方向盘，指节泛白。副驾驶座上的宋之珩正低头查看地图，他的存在让车内的空气变得稀薄。
"前面右转，然后上山。"宋之珩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科林在那有个实验基地，我们需要实地考察后才能确定最终方案。"
季明月只是点点头，没有搭话。自从医院那晚后，她一直避免与宋之珩单独相处。但这次实地考察是项目必要环节，作为负责人，她别无选择。
雨水越来越大，山路越来越窄。季明月放慢车速，心跳却加速起来。这条路太像七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条——同样蜿蜒的山路，同样倾盆的大雨。
"你开车还是这么稳。"宋之珩突然说，"记得高中时你就总说雨天要开慢一点。"
季明月的手指紧了紧。他还记得这种小事？
"职业习惯。"她简短回应，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做翻译的，注重细节。"
车内的沉默再次蔓延。雨声中，季明月能听见宋之珩平稳的呼吸声。她偷偷瞥了一眼他的侧脸——下颌线条比少年时代更加分明，眉宇间添了几分沉稳，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
"前面好像有情况。"宋之珩突然前倾身体。
季明月踩下刹车。透过雨幕，隐约可见前方停着几辆车，有人站在路中间挥手。
"我去看看。"宋之珩抓起雨伞下了车。
季明月看着他���雨跑向人群的高大背影，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七年前的他也会这样，遇到事情总是第一个冲上前。
几分钟后，宋之珩浑身湿透地回到车上："山体滑坡，路完全堵了。救援队说至少要明天才能疏通。"
"那我们掉头回去？"
"不行，后面也有塌方，我们刚好被困在中间这段。"宋之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过前面两百米有个村子，村里有小旅馆可以暂住一晚。"
季明月咬了咬下唇。和宋之珩单独在旅馆过夜？这个想法让她胃部一阵紧缩。
"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宋之珩摇摇头："最近的镇子要翻过这座山，现在这天气太危险。"
季明月深吸一口气，挂挡向前："带路吧。"
所谓的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旅馆也不过是一栋三层小楼，招牌上的"青山客栈"四个字已经褪色。大厅里灯光昏暗，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板娘正在看电视剧。
"还有房间吗？"宋之珩问。
老板娘打量了他们一眼："只剩一间大床房了。旅游团把其他房间都包了。"
季明月的心一沉："一间？"
"暴雨天，好多人都被困在这儿。"老板娘摊手，"要不你们去村委会问问，看他们能不能安排？"
季明月正要答应，一道闪电劈过，随即整个村子陷入黑暗。停电了。
"哎哟，又来了！"老板娘熟练地点起蜡烛，"这季节老这样。你们要住就赶紧决定，一会儿可能连热水都没了。"
烛光中，宋之珩看向季明月，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季明月内心挣扎——冒雨去找不确定的住处，还是和前任挤一间房？
"就这里吧。"她最终妥协，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老板娘领着他们上到三楼最里面的房间。确实是大床房，但比季明月想象的要干净整洁。一张双人床，一个小茶几，两把椅子，还有独立的卫生间。老板娘留下蜡烛和热水壶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摇曳的烛光。
"你睡床，我睡椅子。"宋之珩立即说，把行李箱推到墙角，"我去看看能不能多要床被子。"
他离开后，季明月坐在床沿，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窗外的雨声和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宋之珩留下的雨水气息，木质地板轻微的吱呀声，甚至自己过快的心跳。
宋之珩很快回来，抱着一床薄被和一个暖水瓶："老板娘说这是最后一壶热水了。你要先洗漱吗？"
季明月点点头，抓起洗漱包钻进卫生间。关上门，她终于能深呼吸。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绯红，眼睛亮得异常。她捧起冷水拍在脸上，试图冷静下来。
七年后和初恋男友共处一室，这种情节简直像烂俗爱情电影。但现实远比电影复杂——那些未解的谜团，未愈合的伤口，还有那张写着"宋家欠我们一条命"的照片...
季明月磨蹭了很久才出来，发现宋之珩已经在地上铺好了被子，正坐在椅子上用笔记本电脑工作——他居然带了便携电源。
"还有电？"她忍不住问。
"只剩20%了。"宋之珩头也不抬，"我在看项目文件，明天考察要用。"
季明月擦着头发走到窗边。雨依然下个不停，偶尔的闪电照亮远处山峦的轮廓。她想起母亲还在医院，不知道情况如何。掏出手机，发现已经没有信号。
"联系不上外面？"宋之珩问，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
"嗯。"季明月收起手机，"希望我妈没事。"
"我让助理联系过医院。"宋之珩合上电脑，"你母亲情况稳定，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
季明月转身看他，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你...为什么这么做？"
宋之珩沉默了一会："因为我知道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季明月心上的锁。她想起高中时父亲刚去世那段日子，宋之珩是如何每天陪在她身边，如何记住她所有的担忧和需要。
"谢谢。"她轻声说，然后迅速转移话题，"你该去洗漱了。"
宋之珩离开后，季明月坐在床边，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打开的行李箱上。几件衣物整齐地叠放着，一个文件袋，还有一本看起来很旧的笔记本。她不该窥探，但某种冲动驱使她多看了一眼——笔记本边缘露出一角纸片，那熟悉的淡蓝色让她呼吸一滞。
是她高中时最爱的信纸颜色。
季明月猛地移开视线，暗骂自己的好奇心。她钻进被窝，背对着卫生间方向，假装已经睡着。
宋之珩回来后轻手轻脚，吹灭蜡烛，躺在了地铺上。黑暗中，季明月能清晰地听见他的每一次呼吸。
"明月。"他突然轻声唤道，"你还醒着吗？"
季明月屏住呼吸，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没睡。"宋之珩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装睡时睫毛会抖，一直这样。"
季明月心头一震——他还记得这种小细节？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她终于承认，依然背对着他。
"就当我们刚认识。"宋之珩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柔，"两个因暴雨被困的陌生人，聊聊天打发时间。"
季明月轻轻转身。借着窗外偶尔的闪电，她能看到宋之珩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
"那...陌生人先生，"她尝试用轻松的语气，"你为什么选择金融科技这个行业？"
宋之珩笑了："因为一个女孩。"
季明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哦？"
"高中时，我喜欢的女孩说她爸爸是程序员，她总说代码能创造新世界。"宋之珩的声音充满怀念，"后来我大学就选了计算机，又发现金融能让技术更快落地...就这么一路走下来了。"
季明月的眼眶突然发热。她父亲确实是程序员，她也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但她从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然影响了宋之珩的人生轨迹。
"那个女孩...你们还有联系吗？"她明知故问。
"失去了。"宋之珩轻声说，"是我犯了错，弄丢了她。"
窗外的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季明月想问是什么错，想问他为什么消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问这些太危险了，她可能会心软，可能会原谅，而那笔血债又该如何清算？
"你冷吗？"宋之珩突然问，"山里晚上温度低。"
"有点。"季明月确实在发抖，但不确定是因为寒冷还是紧绷的情绪。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宋之珩起身，摸索着找到暖水瓶。
黑暗中，他倒水的动作显得笨拙。季明月听见"砰"的一声，然后是宋之珩的低声咒骂。
"怎么了？"
"碰倒了你的包，东西都撒出来了。"宋之珩蹲下去收拾，"手机、钱包、钥匙...这是？"
他突然停住了。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房间——宋之珩手里拿着那张季明月母亲写的照片，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季明月瞬间坐直了身体："还给我！"
宋之珩没有动，在闪电的白光下，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这是什么意思？'宋家欠我们一条命'？"
季明月下床夺回照片："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明月..."宋之珩的声音带着震惊和痛苦，"我需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你先告诉我！"季明月的声音开始颤抖，"七年前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留？"
宋之珩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摇头："现在不是时候...我需要先弄清楚一些事。"
"又是这样！"季明月气得浑身发抖，"永远有秘密，永远有苦衷！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我知道！"宋之珩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压低，"我后来回去找过你，但你和你母亲已经搬走了。我问遍了所有同学，没人知道你们去了哪里。"
"然后你就放弃了？"
"从来没有。"宋之珩的声音嘶哑，"我每年都会去老房子看看，直到它被拆掉。我雇人找过你的学籍记录，但被转到了外地...明月，我从未停止找你。"
季明月想反驳，却看见宋之珩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是一封已经泛黄的情书，她十七岁那年写给他的最后一封。
"我每天都会读它，"宋之珩轻声说，"就像你还在我身边一样。"
季明月的眼泪终于决堤。她蹲下来，抱紧自己的膝盖，无声地哭泣。宋之珩想靠近，却又克制地停在一步之外。
"我有很多事需要向你解释，"他说，"但不是现在。等我确认一些事情后，我会告诉你全部真相。我保证。"
季明月抬起泪眼："什么真相？关于我父亲的事吗？"
宋之珩明显一震："你知道了多少？"
"只知道他车祸不是意外。"季明月擦掉眼泪，"而你们宋家与此有关。"
宋之珩的脸色在闪电中显得异常凝重："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明月，答应我，在我说清楚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
季明月想追问，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两位客人！"是老板娘的声音，"救援队说明天路也通不了，可能要困两天！你们要不要多交一晚房费？"
季明月和宋之珩对视一眼，这场谈话不得不暂停。宋之珩去门口处理房费问题，季明月趁机收拾好散落的物品。当她拿起那张照片时，注意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之前没看清："...宋家欠我们一条命，但明月无辜。"
这是什么意思？母亲想表达什么？
宋之珩回来后，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刚才的话题。他重新躺回地铺，季明月回到床上，但两人都知道，今晚谁也不可能睡着了。
"睡吧，明天还要去基地考察。"宋之珩轻声说，"晚安，明月。"
季明月没有回应。她侧身看着窗外，雨似乎小了一些，云层间偶尔透出一点月光。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认星座，说月亮虽然有时会被乌云遮住，但永远在那里，从未离开。
就像某些感情，即使被时间掩埋，却从未真正消失。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季明月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毯子——宋之珩半夜给她加的。而他人已经不在房间，只留下一张字条："去村里买早餐，很快回来。"
季明月洗漱完毕，正整理行李时，宋之珩的笔记本电脑吸引了她的注意。它依然开着，电量只剩5%。屏幕上是一个文档，标题是《关于季家事件的调查》。
季明月的心跳加速。她该看吗？这是侵犯隐私。但这事关她父亲...
就在她犹豫时，电脑突然黑屏——没电了。季明月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或许这是天意，不让她现在就知道真相。
宋之珩很快回来，带回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两人沉默地吃完早餐，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实验基地。
"路通了？"季明月问。
"勉强能走。"宋之珩递给她一个塑料袋，"小心脚下，还很泥泞。"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那些说出口的思念，那些未解的谜团，像一条无形的线，再次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基地考察很顺利，但回程路上季明月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医院的号码。她紧张地接起来。
"季小姐，您母亲今早情绪激动，坚持要见您。"护士说，"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关于...关于您父亲的事。"
季明月看向宋之珩，后者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我们马上回去。"她说。
回城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季明月不断回想母亲写的那行字，而宋之珩则一直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
当他们终于到达医院时，一个意外的身影站在病房门口——杨总，宋之珩的那位上司，正和一位医生交谈。看到他们，杨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总，真巧啊。"他走过来，"公司都在传你和季翻译的...特殊关系，我本来还不信。"
宋之珩脸色一沉："杨总，请尊重场合。"
"我只是来探望一位老友。"杨总耸耸肩，转向季明月，"季小姐，听说你母亲病了？真遗憾。不过有宋总这样的...朋友帮忙，应该不用担心医药费吧？"
季明月瞬间明白了——那些谣言，那些暗示她靠关系上位的流言，很可能都来自这位杨总。
"项目是我凭能力拿到的。"她冷冷地说，"现在请让开，我要去看我母亲。"
杨总让开道路，但在她经过时低声说："小心点，小姑娘。宋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季明月猛地回头，但宋之珩已经挡在她和杨总之间："杨总，我们公司的事回公司解决。现在请离开。"
杨总冷笑一声走了。季明月看着他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个人似乎知道些什么，关于宋家，关于她父亲...
推开病房门，季明月的母亲半坐在床上，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决。
"明月，"她直接说，"我有事要告诉你，关于你爸爸的死...和宋家有关。"
季明月感到宋之珩在身后绷紧了身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那些被掩埋七年的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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