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旧尘山谷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宫子羽从万花楼的锦被中醒来时,窗外才刚透出一线微光。紫衣姑娘早已备好温水,纤细的手指绞着帕子递到他面前。
"公子该回了,今日宫门迎娶新娘,耽误不得。"
宫子羽懒洋洋地伸了个腰,丝绸中衣滑落,露出半边肩膀。他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脸,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在锁骨上。
"急什么,不过是走个过场。"
紫衣姑娘抿嘴一笑,正要再劝,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宫子羽眉头一皱,快步走到窗前,只见金繁正与一名浑身是血的药铺老板交谈。那人胸前一道狰狞伤口,说话时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公子!"金繁抬头看见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紧张,"哨点遇袭,无锋的人混进了新娘队伍!"
宫子羽瞳孔骤缩,一把抓起外袍从窗口跃下。他落地时溅起一片雪沫,顾不得整理衣冠便翻身上马。
"回宫门!"
宫门大殿内,气氛凝重如铁。执刃宫鸿羽端坐主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宫唤羽立于身侧,面色阴沉。宫子羽刚说完药铺老板的情报,殿内便炸开了锅。
"父亲,此事蹊跷,不可轻信!"宫子羽急道,"若贸然处决所有新娘,岂不正中无锋下怀?"
宫鸿羽冷笑一声:"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无锋诡计多端,你太年轻,不懂其中利害。"
"那也不能滥杀无辜!"
"够了!"宫鸿羽拍案而起,"宫门安危岂容儿戏?来人......"
"且慢。"
一道清冷声音从殿外传来,如冰泉击石。众人回头,只见一名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缓步而入。他眉目如画,却冷若冰霜,行走间衣袂不染尘埃,仿佛与这纷扰尘世格格不入。
"咎徵哥哥!"宫远徵从座位上跳起来,眼中瞬间亮起光彩。他快步迎上去,却在距离三步时硬生生停住,像是怕唐突了对方。
宫咎徵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宫鸿羽身上:"执刃大人,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宫商角原本靠在柱子上冷眼旁观,此刻却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宫咎徵:"咎徵公子有何高见?"
那眼神太过炽热,宫咎徵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袖中手指轻捻着一枚银针:"新娘入宫门必经三道试炼,何不借此机会设下陷阱?真刺客必会露出马脚,无辜者也能保全性命。"
宫远徵立刻附和:"哥哥说得对!我这就去准备试毒用的药草!"他兴奋地凑近,却在即将碰到宫咎徵衣袖时被一个冷淡的眼神制止,只得讪讪退后。
宫子羽嗤笑一声:"徵公子倒是听兄长的话。"他转向宫咎徵,语气中带着挑衅,"不过咎徵公子常年闭关研药,怎知江湖险恶?这法子未免太过温和。"
宫咎徵连眼神都未给他一个,只是对宫鸿羽道:"若执刃不放心,可在试炼中暗布杀机。我愿亲自监督药试环节。"
"不行!"宫远徵突然提高声音,"哥哥身体不好,不能劳累!我去就行!"他急切地抓住宫咎徵的袖子,这次没有被甩开。
宫商角轻笑一声,踱步到宫咎徵身侧,状似无意地挡住宫子羽的视线:"咎徵公子医术高明,由他把关确实稳妥。远徵弟弟可以协助,但主事还需长者。"
他说"长者"时,手指轻轻拂过宫咎徵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宫咎徵眉头微蹙,向旁边移了半步。
宫鸿羽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就依咎徵所言。但若有任何异常,格杀勿论。"
众人领命散去时,宫远徵紧紧跟在兄长身后,像只护食的小兽。路过宫子羽时,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少打我哥哥主意!"
宫子羽挑眉:"怎么,宫门上下谁不知徵公子兄弟情深?只是不知这份'情'有几分是兄弟,几分是..."他故意拖长声调,目光在宫咎徵清冷侧脸上流连。
"你!"宫远徵气得脸色发红,手指已经摸向腰间暗器。
宫咎徵按住弟弟的手腕:"远徵,不得无礼。"他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宫远徵立刻安静下来,只是仍不服气地瞪着宫子羽。
宫商角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转角,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簪:"子羽弟弟近日火气颇大,不如去我那里喝杯降火茶?"他虽是对宫子羽说话,眼睛却看着宫咎徵,"正好咎徵公子新配的方子,效果极佳。"
宫咎徵淡淡道:"茶方已交给药童,角公子自取便是。"说完便带着宫远徵离开,白色衣角掠过青石地面,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宫商角望着他的背影,拇指摩挲着玉簪上细微的纹路。那是上月宫咎徵不慎落在他院中的,至今未还。
"哥,你走慢些。"宫远徵小跑着跟上,声音里带着委屈,"那宫子羽分明是故意气我!"
宫咎徵脚步不停:"你反应过度,正中他下怀。"
"可他说那些话..."宫远徵咬住下唇,"哥哥明明只是疼我..."
转过一道回廊,宫咎徵忽然停下。他转身看着弟弟,冰封般的眉眼难得流露出一丝无奈:"远徵,你已不是孩童。"
宫远徵怔住,随即眼圈发红:"哥哥嫌弃我了?"
宫咎徵轻叹一声,抬手拂去他肩头一片落叶:"去准备药试吧。"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温柔的回应。
药庐内,宫远徵一边捣药一边偷瞄正在配方的兄长。宫咎徵手指修长白皙,拈药称量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演奏无声的乐章。
"哥,这次试炼真的能找出无锋的人吗?"
宫咎徵头也不抬:"毒药不会说谎。"
"那...哥要不要也去看看新娘?听说都是美人呢。"宫远徵语气酸溜溜的。
"没兴趣。"
宫远徵顿时眉开眼笑,凑过去帮兄长整理药材。当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宫咎徵的手背时,后者终于抬眸:"再捣乱就出去。"
虽是责备,却让宫远徵心里甜滋滋的。哥哥从来只对他一人这样"凶",对旁人连眼神都欠奉。
与此同时,宫子羽站在角宫庭院里,望着药庐方向出神。金繁走过来低声道:"公子,新娘已到前殿。"
宫子羽回神,自嘲一笑:"走吧,去看看这些'待宰的羔羊'。"他刻意用了残忍的词,却掩不住眼中的忧虑。
金繁犹豫道:"方才咎徵公子派人送来这个。"他递上一个锦囊,"说是能辨百毒的香丸。"
宫子羽接过锦囊,指尖在精致的绣纹上流连。那是几枝淡雅的桔梗,与那人一般清冷孤高。
"他倒是周到。"宫子羽轻声道,将锦囊贴近心口放好,"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出口。就像没人知道为何每次议事他都故意挑衅宫咎徵,就像没人知道宫商角收藏的那支玉簪从何而来。
暮色渐沉,宫门内暗流涌动。新娘们的命运,刺客的身份,以及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都将在接下来的试炼中一一揭晓。
而此刻,宫咎徵站在药庐窗前,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月光渐渐爬上他的眉梢,将那本就清冷的面容镀上一层寒霜。
"哥哥,该用膳了。"宫远徵在门外轻声唤道。
"你先去。"
待脚步声远去,宫咎徵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那是今早从宫外秘密送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桔梗已开,静候佳音。"
他指尖燃起一簇幽蓝火焰,将信笺焚为灰烬。夜风拂过,连灰烬也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