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简在烛火下泛着幽幽青光,金光瑶的手指悬在那行小字上方,久久不敢触碰。"阴阳调和之子,可开魂魄之门"——这十个字像一把刀,将他这些日子来的平静假象割得粉碎。
静室门外传来脚步声,金光瑶迅速卷起竹简塞入袖中,强作镇定地拿起一旁的茶盏。
"阿瑶,还没睡?"蓝曦臣推门而入,发梢还带着夜露的湿气,显然刚处理完宗务回来。
金光瑶抿了口茶以掩饰颤抖的嘴唇:"白日睡多了,现在反而不困。"
蓝曦臣在他身旁坐下,身上带着松木与墨香的气息:"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随便翻翻聂怀桑带来的游记。"金光瑶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案几上摊开的书册,"二哥今日怎么这么晚?"
"清河聂氏来信,说在边境发现了可疑修士。"蓝曦臣揉了揉眉心,"怀桑怀疑是冲你来的。"
金光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是吗...查出身份了么?"
"还没有。"蓝曦臣突然握住他的手,"手怎么这么凉?"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揉搓。
这关怀让金光瑶心头一紧。他该如何告诉蓝曦臣,最大的威胁并非那些可疑修士,而是他们一直信任的聂怀桑?又如何解释,他们珍视的孩子,在别人眼中只是一把开启魂魄之门的"钥匙"?
"可能...有些累了。"金光瑶勉强笑笑,借着整理书册的动作抽回手,"我们歇息吧。"
夜深人静,蓝曦臣的呼吸渐渐平稳。金光瑶背对着他假寐,袖中的竹简像块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手臂。聂怀桑想要的不只是寻找聂明玦的魂魄,而是要用孩子的能力复活他大哥。这个认知让金光瑶胃部绞痛。
腹中的孩子不安地翻动起来,似乎感受到母亲的焦虑。金光瑶轻抚肚皮,无声地承诺:"阿爹不会让任何人利用你..."
朦胧间,他仿佛听见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夹杂着模糊的嘶吼。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竟在耳边炸开——
"金光瑶!"
金光瑶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站在破败的观音庙中央。月光透过残破的屋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庙内阴风阵阵,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大...大哥?"金光瑶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宇中回荡。
"救我..."嘶哑的嗓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辨不清方向,"他们在撕扯我的魂魄...好疼..."
金光瑶转身四顾,终于在倒塌的观音像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聂明玦,或者说,聂明玦的残魂。那魂魄被数条漆黑的锁链贯穿,胸口赫然是当年自己刺入的那一剑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
"大哥,我..."
"孩子是钥匙..."聂明玦的残魂突然扑到金光瑶面前,狰狞的面容几乎贴上他的脸,"怀桑要用他开门!阻止...啊!"
锁链骤然收紧,将残魂拖回黑暗深处。金光瑶想追上去,脚下却突然踏空——
"阿瑶!醒醒!"
蓝曦臣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金光瑶惊喘着睁开眼,发现自己全身被冷汗浸透,双手死死抓着蓝曦臣的衣襟。
"又做噩梦了?"蓝曦臣用袖子擦去他额头的冷汗,眼中满是担忧。
金光瑶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他不能说出那个梦,不能暴露聂怀桑的计划...至少现在不能。
蓝曦臣将他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梦都是反的,别怕。"
靠在温暖的胸膛上,听着稳健的心跳,金光瑶的呼吸渐渐平稳。但聂明玦那句"孩子是钥匙"却像诅咒般在脑海中回荡。
次日清晨,蓝曦臣去参加家族晨会,特意吩咐弟子不要打扰金光瑶休息。但金光瑶早已醒了,正对着铜镜查看自己憔悴的面容。孕期的灵力消耗加上连日噩梦,让他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敛芳尊,宗主命我送早膳来。"一名蓝氏弟子在门外轻声道。
金光瑶整理好衣袍:"进来吧。"
弟子端着食案进来,上面除了清粥小菜,还有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金光瑶皱眉:"今日怎么多了一碗药?"
"回敛芳尊,这是宗主新配的安神汤。"弟子恭敬道,"宗主说您夜里睡不安稳,特意请教了医修。"
金光瑶端起药碗,苦涩的气味冲入鼻腔。他忽然想起梦中聂明玦被锁链贯穿的样子,手一抖,药汁洒出几滴。
"敛芳尊?"
"没事,放下吧。"金光瑶强自镇定,"替我谢谢你们宗主。"
待弟子退下,金光瑶盯着那碗药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一饮而尽。若连蓝曦臣给的药都不敢喝,他还能相信什么?
药效很快发作,他昏昏沉沉地躺回榻上。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坐在床边,轻柔地按摩他浮肿的双脚。那手法生涩却温柔,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
"二哥不是去晨会了么..."金光瑶懒懒地问。
"提前结束了。"蓝曦臣的声音带着笑意,"医修说按摩能缓解浮肿,我刚学的。"
脚上传来的触感确实笨拙,却莫名让人心安。金光瑶睁开眼,看见蓝曦臣正专注地揉捏他的脚踝,眉头微蹙,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珍品。
这画面太过美好,金光瑶眼眶突然发热。他想起儿时发高烧,孟诗也曾这样为他按摩,只是手法远不如蓝曦臣温柔。更多时候,他只能独自蜷缩在漏雨的柴房里,咬牙忍受病痛。
"怎么了?我按疼你了?"蓝曦臣注意到他的异常,连忙松手。
金光瑶摇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没有...只是想起从前生病,从来没人..."
话未说完,蓝曦臣已经将他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太温暖,金光瑶再也压抑不住,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抽泣起来。那些被背叛、被伤害的记忆,那些独自舔舐伤口的夜晚,此刻全化作泪水浸湿了蓝曦臣的肩头。
"都过去了。"蓝曦臣轻抚他的后背,"以后有我。"
这简单的五个字,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金光瑶抬头,看见蓝曦臣眼中倒映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却无半分嫌弃,只有满溢的怜惜。
他想告诉蓝曦臣聂怀桑的阴谋,想说出自己的恐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更多证据,需要确保孩子的安全...
"二哥,"金光瑶最终只是轻声问,"若有一天我不得不做很坏的事...你会恨我吗?"
蓝曦臣怔了怔,认真思考后回答:"那要看是为了什么。若为自保或是保护所爱之人...我想我能理解。"
这个回答让金光瑶心头一松。他靠在蓝曦臣肩上,闭上眼睛。至少此刻,让他贪恋这份温暖吧。
与此同时,金麟台。
金凌独自站在父亲生前居住的院落里,手中捧着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这是他今日整理遗物时,从暗格中发现的。
"宗主,该用午膳了。"心腹弟子在门外提醒。
金凌挥挥手:"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去。"
待弟子退下,金凌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里面只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吾儿亲启",笔迹确是金子轩无疑。
手指微微发抖,金凌拆开信笺。信的内容很短,却让他如遭雷击——
"吾儿若见此信,说明为父已遭不测。莫要全信旁人言语,穷奇道一事另有隐情。当日有人暗中传讯示警,署名'瑶'。为父本不信,如今思之..."
信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被血迹模糊。金凌脑中嗡嗡作响,信纸从指间滑落。
"瑶"...金光瑶?难道当年穷奇道截杀前,金光瑶曾试图警告父亲?
这个念头太过震撼,金凌一时难以接受。他捡起信纸反复查看,确认确是父亲笔迹无疑。若真如此,他对金光瑶的恨岂不是...
"宗主!"方才那弟子又匆匆跑来,"不好了!边境巡逻队发现大批不明修士正往姑苏方向集结!"
金凌猛地站起:"可查明身份?"
"尚未...但他们衣襟上都绣着一种奇怪的纹样——半截锁链贯穿心脏。"
金凌脸色骤变。这个纹样他听蓝曦臣提起过——正是禁锢聂明玦残魂的锁链模样。聂怀桑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备马!"金凌抓起岁华剑,"我要去云深不知处!"
而在金凌快马加鞭赶往姑苏的同时,聂怀桑正站在云深不知处后山的古松下,悠然摇着折扇。他面前跪着一名灰衣人,正低声汇报:
"一切按计划进行,金小宗主已经发现那封信了。"
聂怀桑满意地点头:"很好。蓝曦臣那边呢?"
"已按宗主吩咐,将《魂魄重生术》残卷放在他必经之路。"
"三哥那边可有异动?"
灰衣人摇头:"敛芳尊近日深居简出,除了蓝宗主几乎不见旁人。只是..."
"只是什么?"
"昨夜暗哨回报,敛芳尊似乎做了噩梦,惊醒后与蓝宗主密谈许久,具体内容不得而知。"
聂怀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监视。记住,切勿打草惊蛇,尤其是...别伤着他腹中胎儿。"
待灰衣人退下,聂怀桑从袖中取出一块暗红色的碎玉——聂明玦的命玉。此刻,那玉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仿佛有生命般一明一暗。
"快了,大哥..."聂怀桑轻声道,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渐渐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算计,"很快你就能回来了..."
山风骤起,吹动他的衣袍,也吹散了这句低语。远处的云深不知处静室内,金光瑶突然从浅眠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他下意识摸向腹部,确认孩子无恙后,才长舒一口气。
窗外,一片枯叶飘落,叶脉诡异地组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状,转瞬又散开。金光瑶没有看见,但他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褥——仿佛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