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金凌已在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前徘徊多时。他今日特意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岁华剑用布包裹着背在身后,全然不似平日金麟台主的派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块锁魂碎片,冰凉触感让他想起昨日祠堂里父亲牌位前的誓言。
"金宗主?"蓝思追的声音从石阶上方传来,"宗主命我前来迎您。"
金凌猛地抬头,耳根微微发热:"我...我自己认得路。"话虽如此,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穿过熟悉的竹林小径,金凌的心跳越来越快。上次仓促相见是在生死关头,如今真要正式面对那位"小叔叔",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转过最后一道回廊,静室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原地——
金光瑶半躺在廊下的藤椅上,怀中抱着襁褓,正低头哼着小曲。阳光透过紫藤花架斑驳地洒在他身上,为那张总是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生气。更令人惊讶的是蓝曦臣,堂堂泽芜君竟蹲在菜圃里,衣袖高挽,正认真地给几株幼苗松土。
"阿凌来了。"金光瑶先发现了他,声音比记忆中柔和许多。
金凌喉头发紧,僵硬地行了一礼:"泽芜君...小..."称呼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口。
蓝曦臣拍拍手上泥土起身:"来得正好,阿愿刚醒。"说着很自然地接过婴儿,动作娴熟得像做过千百遍。
金光瑶撑着扶手想站起来,却因牵动伤处轻嘶一声。金凌下意识上前搀扶,手掌触及那瘦削的手臂时吓了一跳——宽大衣袖下竟是这般骨瘦如柴。
"我没事。"金光瑶似乎看出他所想,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吧,尝尝今年的新茶。"
茶是上好的龙井,金凌却喝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往蓝曦臣怀里的婴儿瞟。那孩子比半月前见时胖了一圈,小脸蛋白里透红,正抓着蓝曦臣的一缕头发往嘴里塞。
"要抱抱吗?"金光瑶突然问。
金凌手一抖,茶盏差点打翻:"我、我不会..."
"很简单。"蓝曦臣已经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婴儿转移到他臂弯里,"托住头就好。"
温软的重量落入怀中,金凌整个人都僵住了。蓝愿好奇地睁大眼睛看他,忽然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小手在空中抓挠。一种奇异的暖流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金凌想起父亲信中那句"这孩子也有金氏血脉"。
"他...他认得我?"
金光瑶轻笑:"这么小的孩子只会认奶香。"话虽如此,眼中却闪着温柔的光。
午膳后,蓝曦臣识趣地带着婴儿去午睡,留下叔侄二人独处。庭院里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金凌盯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终于鼓起勇气:
"我找到了父亲的信。"
金光瑶手指微微一颤:"...看了?"
"看了。"金凌从怀中取出泛黄的信笺,"还有这个。"锁魂碎片被放在石桌上,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金光瑶没有立即去拿,而是长久地凝视着碎片:"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那日若非我判断失误,以为伏击点在另一处..."
"锁魂君截下了警告信,对吗?"金凌突然抬头,眼中闪着泪光,"聂宗主...不,那个占据聂宗主身体的怪物..."
金光瑶略显惊讶,随即苦笑:"魏公子告诉你的?"
"我自己查的。"金凌挺直腰背,露出几分宗主威仪,"金氏典籍里有关于锁魂君的记载。这东西..."他指了指碎片,"是阴铁的一种,能寄宿在人身上,蚕食宿主魂魄。"
金光瑶终于拿起碎片,指尖刚触及表面就泛起一丝黑气。他迅速将其收入特制的玉盒:"你随身带着这个太危险。"
"我想知道真相。"金凌固执地说,"全部真相。"
阳光西斜,竹影渐渐拉长。金光瑶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当年我确实发现有人要在穷奇道设伏,用只有子轩知道的暗号送了信。后来听说他们遇害,我以为是信没送到,或者...是我判断错了地点。"
他顿了顿,看向远处起伏的山峦:"直到观音庙那夜,聂明玦的残魂告诉我,信是被'聂怀桑'截下的。那时锁魂君已经附在他身上十年了。"
金凌拳头攥得发白:"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父母?"
"因为你父亲发现了锁魂君的存在。"金光瑶轻声道,"那怪物需要一具强大的躯体完全复活,原本选中了...我。"
茶杯"当啷"一声翻倒。金凌瞪大眼睛:"所以后来那些事...你针对聂家的那些..."
"半是自保,半是被引导。"金光瑶疲惫地闭上眼,"锁魂君擅长放大人们心中最阴暗的念头。"
一阵沉默后,金凌突然抓住他的手:"小叔叔..."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金光瑶浑身一震,"我们一起除掉它,为父亲母亲报仇。"
金光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静室方向。透过半开的窗,能看到蓝曦臣正抱着蓝愿轻轻摇晃。
"会有危险的。"他最终说道。
金凌笑了,那笑容竟有几分像年轻时的金子轩:"我可是金星雪浪的后人。"
转眼到了蓝愿满月之日。云深不知处难得张灯结彩,连素来严肃的蓝启仁都默许了弟子们破例饮酒。
静室内,金光瑶正为蓝愿换上崭新的红色锦袍。这是金凌特意命人赶制的,面料用了最柔软的云锦,内衬绣着金氏家纹,外袍却是蓝氏的卷云纹样。
"像个福娃娃。"蓝曦臣笑着凑过来,在婴儿胖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很自然地吻了吻金光瑶的额角。
金光瑶耳根微红,低头整理婴儿衣襟:"百家来了多少人?"
"三十七家全到了,还有不请自来的。"蓝曦臣帮他系好披风带子,"都是冲着'能治愈走火入魔的阴阳调和体'来的。"
语气中的讥诮让金光瑶挑眉:"泽芜君学坏了。"
"近朱者赤。"蓝曦臣笑着揽住他的腰,"走吧,客人都等着见今日的小寿星。"
宴席设在雅室。当蓝曦臣抱着蓝愿,金光瑶缓步跟随出现在门前时,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有好奇的,有敬畏的,也有不怀好意的。
金光瑶下意识绷紧脊背,却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悄悄握住了他的。蓝曦臣面不改色,径自走向主座:"感谢诸位赏光参加犬子满月宴。"
姚宗主第一个上前,满脸堆笑:"小公子天庭饱满,定非池中之物!这是姚某一点心意..."说着呈上一个精致的玉锁。
有人开头,其他家主也纷纷上前献礼。金光瑶站在蓝曦臣身侧,看着那些曾经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人此刻却对蓝愿极尽谄媚,心中五味杂陈。
"兰陵金氏到!"
随着门生通报,金凌一身正装大步而入。他身后跟着十二名金氏弟子,每人手中都捧着礼盒。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个足有半人高的金丝楠木箱。
"金麟台贺小表弟满月之喜。"金凌声音清亮,特意强调了"表弟"二字。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恍然意识到——这孩子不仅是蓝氏血脉,也是金氏的后裔。
金光瑶眼眶微热。金凌此举无异于当众承认了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这是比任何礼物都珍贵的认可。
宴至半酣,蓝愿忽然啼哭不止。金光瑶接过孩子轻声哄着,却不见效。正当众人疑惑之际,姚宗主突然脸色发青地捂住心口:"我的...我的旧伤..."
紧接着,在场七八位年长的修士都露出痛苦之色。蓝愿的哭声越发响亮,那些人脸上的痛苦却逐渐转为舒畅。
"这是..."蓝启仁惊讶地看着自己多年郁结的灵脉竟然通畅了。
魏无羡恍然大悟:"阿愿在帮他们净化灵脉!"
满座哗然。金光瑶低头看着怀中婴儿,只见蓝愿额间金纹大亮,小手正无意识地抓挠着他的衣襟。哭声渐止后,那些被治愈的修士纷纷跪地致谢,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宴席散后,金凌悄悄拉住金光瑶的衣袖:"锁魂碎片有反应了。"他低声道,"那东西...还活着。"
金光瑶望向远处山峦,暮色中仿佛有黑雾缭绕。他抱紧怀中的蓝愿,轻声道:"不怕,这次我们有所准备。"
蓝曦臣从身后拥住他们父子二人,月光将三个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那么长,那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