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静室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金光瑶在熟悉的松香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妥帖地安置在软榻上，身上盖着绣有卷云纹的锦被。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刺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这是活着的实感。

"醒了？"蓝曦臣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温柔得像拂过竹叶的春风。

金光瑶侧过头，看见蓝曦臣倚在床头，怀中抱着熟睡的婴儿。晨光为他俊美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眼下却挂着浓重的青黑。那件总是纤尘不染的家主外袍随意搭在椅背上，中衣领口还沾着些许药渍。

"二哥多久没睡了？"金光瑶想伸手触碰那张憔悴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缠满了药布。

蓝曦臣握住他未受伤的手指："不久。"这显然是个谎言，他嗓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要看看阿愿吗？小家伙刚吃完奶睡着。"

婴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金光瑶枕边。小小的一团，裹在浅金色襁褓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额间那道金纹已经淡去，只在阳光下才能隐约看见。金光瑶用指背轻触婴儿娇嫩的脸颊，一种奇异的柔软从指尖直达心底。

"他...真小。"金光瑶轻声说，生怕惊扰了这团温暖的梦境。

蓝曦臣低笑："医修说个头比寻常新生儿还大些。"手指轻轻拂过婴儿稀疏的胎发，"就是特别能吃，两个奶娘都险些不够。"

金光瑶闻言挑眉，刚要调侃，突然被一阵剧痛打断。他咬住下唇，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蓝曦臣立刻察觉，从案头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快喝了，魏婴新配的药，止疼效果..."

话未说完，婴儿突然啼哭起来。金光瑶下意识去抱，却牵动胸前伤口，疼得眼前发黑。蓝曦臣手忙脚乱地一手扶他一手哄孩子，平日游刃有余的泽芜君此刻竟显得笨拙不堪。

"给我。"金光瑶忍着疼接过孩子，熟练地拍抚襁褓。说来也怪，婴儿一到他怀里立刻止了哭，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

蓝曦臣看得呆了："他认得你。"

"瞎说，这么小的孩子哪会认人。"金光瑶低头轻嗅婴儿身上的奶香，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廊下。金光瑶靠在软枕上，看蓝曦臣笨拙地晾晒尿布。堂堂泽芜君此刻袖口高挽，发梢还沾着水珠，正与一块顽固的污渍较劲。

"用皂角粉。"金光瑶忍不住提醒，"左边那个青瓷罐。"

蓝曦臣依言而行，果然见效，惊喜地转头："阿瑶懂得真多。"

金光瑶笑而不语。他自然不会说自己儿时在勾栏院常帮母亲浆洗衣物，那些粗粝的皂角曾把他小手磨得通红。怀中的蓝愿突然咿呀两声，小手抓住他一缕垂落的发丝。

"痛不痛？"蓝曦臣立刻凑过来，生怕孩子没轻没重。金光瑶摇头，却见对方已经自然地接过婴儿，动作比半月前娴熟许多。

"今日该给阿愿沐浴了。"蓝曦臣说着，从旁边铜盆里试了试水温。自从发现婴儿对灵力敏感，他们便不再用术法加热，而是老老实实烧水晾凉。

金光瑶看着蓝曦臣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放入水中，大掌托着小小的后背，另一手撩水擦拭那些肉乎乎的褶皱。蓝愿似乎很享受，踢腾着小脚溅起水花，咯咯笑个不停。

"二哥手法进步不少。"金光瑶揶揄道。想起第一次沐浴时，蓝曦臣紧张得差点把婴儿掉进盆里。

蓝曦臣耳根微红："是阿愿配合。"说着用软布擦干婴儿，却见小家伙突然打了个喷嚏，吓得他立刻用灵力烘干了每一寸皮肤。

金光瑶忽然想起什么："金凌昨日送来的箱子..."

"在柜子里。"蓝曦臣会意，取来一个精致的檀木匣。里面整齐叠放着十几件做工精细的婴儿衣裳，料子都是最上乘的云锦，却意外地朴实无华，只在内衬绣着小小的金星雪浪纹。

金光瑶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胸口微微发烫。这些分明是赶制的，却件件考虑周到——无硬结的系带，不会磨伤肌肤的接缝，还有特意加宽的裆部...

"阿凌有心了。"他轻声道，抖开一件鹅黄色的小衫给蓝愿换上。婴儿穿上新衣，显得愈发白嫩可爱，活像颗饱满的糯米团子。

蓝曦臣突然倾身，将一个吻落在金光瑶发顶："你们真像。"

金光瑶怔了怔，低头看怀中咿呀学语的婴儿。那圆溜溜的眼睛，小巧的鼻尖，确实与他有七分相似。但那双眸子里没有阴霾，只有纯粹的好奇与欢喜——这是他永远无法拥有的童年模样。

"希望性子随你。"金光瑶轻声说。

夜色渐深，静室里点起了安神的熏香。金光瑶靠在床头，看蓝曦臣手忙脚乱地哄睡闹觉的婴儿。白日里乖巧的蓝愿到了晚上却格外精神，任凭父亲怎么摇晃都不肯闭眼。

"给我吧。"金光瑶接过孩子，轻轻哼起一支小调。那是孟诗当年哄他入睡的曲子，词早已记不清，只剩下温柔的旋律深深刻在记忆里。

蓝愿渐渐安静下来，小脑袋枕在他臂弯里，眼皮开始打架。蓝曦臣看得入神，不自觉伸手拂过金光瑶垂落的发丝："从没听你唱过歌。"

"勾栏院里学的。"金光瑶轻描淡写地说，却见蓝曦臣眼神一黯，立刻转了话题，"今日医修怎么说？"

蓝曦臣帮他调整靠枕："说你恢复得比预期快，只是灵脉还需要温养。"手指轻轻抚过金光瑶腕间的淡金色纹路——那是孩子强行续命留下的印记，"魏婴怀疑阿愿的灵力改变了你的体质。"

金光瑶若有所思地看着熟睡的婴儿。自从死而复生，他确实感觉体内有什么不同了。那些纠缠多年的阴郁心绪似乎淡去不少，偶尔甚至能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平静。

"二哥..."他犹豫片刻，"百家真的不再追究了？"

蓝曦臣吹灭多余的烛火，只留床边一盏："姚宗主带头签了和解书，其他家也都跟风。"顿了顿，"何况现在谁不想巴结能治愈走火入魔的阴阳调和体？"

语气中不自觉带上的讥诮让金光瑶莞尔。曾经的泽芜君何曾说过这等刻薄话？看来与自己相处久了，连皎皎明月也学会了人间烟火。

"睡吧。"蓝曦臣接过已经睡熟的婴儿，放进旁边的小摇篮，"明日金凌说要来探望。"

金光瑶点点头，却在蓝曦臣转身时抓住他的衣袖："...别走。"

简单的两个字让蓝曦臣心尖一颤。他吹灭最后一盏灯，轻手轻脚地上榻，小心翼翼地将人搂入怀中，避开所有伤处。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摇篮里的婴儿咂了咂嘴，发出小猫似的呼噜声。窗外，一株早开的玉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落下几片花瓣，仿佛在为他们盖上一床温柔的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