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教室,在课桌上流淌成金色溪流。万槿正默诵着课文,右肩忽然压来沉甸甸的重量。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徐萌尔,那个总爱把脑袋搁在她肩上的女孩。
"醒醒,班主任要来了。"万槿用书脊轻戳旁边的人,布料摩擦声里传来徐萌尔拖长的鼻音:"都怪槿儿像云朵抱枕..."话音未落就歪着滑下去,发梢蹭得万槿脖颈发痒。晨读结束铃响的刹那,方才还瘫成猫儿的人突然弹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扯她袖口:"超市新进了薄荷水!"
回教室的走廊上,萌尔挽着我的胳膊,玻璃瓶里的薄荷水随着她的步伐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波光。"这个提神效果绝了!"她仰头啜饮一口,薄荷叶在澄澈的水中打了个旋儿,"现在让我通宵刷题都没问题!"
我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被她用力拽住衣袖。顺着她狡黠的目光望去,正看到卢言和季林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转角处转出。晨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卢言校服的褶皱里流淌,他微微偏头和季林说话时,侧脸线条被镀上一层金边。
"哎呀呀~"萌尔突然拖长音调,指尖不轻不重戳在我腰间,"这不是卢学长嘛~"她故意把"学长"两个字咬得百转千回,我手一抖,薄荷水差点从我手里滑落。
季林已经挥着手中的作业本朝我们走来,标志性的虎牙已从作业本堆后探出来:"哟!薄荷二人组!"他永远像颗小太阳似的活力四射,此刻却浑然不觉自己正挡在卢言面前。我望着从季林身后缓步走来的身影,喉咙突然发紧。
"早。"卢言在两步外站定,怀里的作业本抵在胸口,校服领口被压出一道浅浅的折痕。他目光掠过萌尔促狭的笑脸,最终落在我攥着薄荷水的手上,嘴角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徐萌尔忽然端正站直,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利落的弧线:"卢学长好!"卢言颌首时镜片掠过一道流光。我盯着他校服第二颗纽扣上跳动的光斑,昨夜撞见别的女生跟他表白的事突然浮现在眼前,舌尖突然打了死结:"卢...学...那个、卢言..."
"卢、卢..."舌尖像被薄荷叶黏住,我慌乱后退时踩到萌尔的鞋尖,被她一把架住胳膊。晨风裹挟着露台飘来的紫藤花香拂过耳际,却带不走耳尖滚烫的温度,"卢学长好!"
薄荷香在玻璃瓶壁上凝成水珠,徐萌尔掐住我手腕的力度像在拧发条。卢言怀里的作业本突然倾斜成四十五度,他毫无预兆地倾身,薄荷香混着墨水香瞬间漫过我的呼吸:"学妹刚才叫我什么?"
鞋跟磕在大理石拼接缝上,徐萌尔箍在我腰后的手臂成了唯一支点。蝉鸣声从窗外梧桐树梢跌落,在他镜片上映出细碎的金色涟漪。我望着他微微松开的领口,那句"直接喊我名字"的聊天记录在喉间蒸腾成热雾:"卢学长好!"
他直起身时作业本沙沙作响,喉间溢出的轻笑惊飞了停在他肩头的光:"原来有人比数学公式还固执啊~"尾音散在晨光里,徐萌尔突然重重咳嗽,惊醒了黏在我睫毛上颤抖的日光。
季林揪住后脑勺一绺翘发,作业本哗啦滑下半寸:"你今天喝露水喝醉了?"钢笔尾端在空中划出问号,"说好的春风化雨好学长呢?怎么变得这么恶趣味了?"
徐萌尔突然捂住嘴,肩膀抖得像漏电的玩具熊。我转身要走,却听见卢言用作业本抵住下巴轻笑:"季林,你钢笔水蹭到校徽了。"
"啊?哪里?"季林慌忙低头检查的瞬间,我拽着徐萌尔就往教学楼冲。蝉鸣突然刺耳起来,身后飘来季林拔高的声音:"她们怎么跑得比升旗仪式还快?"
卢言的声音混着梧桐叶沙沙响:"教导主任的皮鞋声......"话未说完,季林的惊呼就刺破晨雾:"要命!早读课作业!"
徐萌尔边跑边回头喊"学长再见",发梢沾着晨露在阳光里甩出虹彩。我耳尖发烫地数着台阶,蝉鸣在耳畔炸开的瞬间,我听见卢言带笑的气音:"或许......某些方程式需要特殊解法?"
玻璃瓶身还凝着走廊带回来的水汽,我仰头灌下大半瓶,冰凉的液体裹着薄荷叶在齿间爆开。徐萌尔手肘撑着课桌凑过来时,日光灯管在玻璃瓶上折射出七棱光,映得她眼睛亮得像偷吃了星星:"北极星的偏爱~哎你说季学长是不是在暗示......"
手肘撞在她肋下的力度刚好震落瓶身水珠,在课桌上洇出小片深色痕迹:"刘老师上周刚说要整顿早恋传闻。"我拧紧瓶盖的指尖还沾着薄荷香,却压不住耳后蔓延的热意。
"装,接着装。"她指尖戳着凝结水雾的瓶身,在桌面划出蜿蜒水痕,"你当我是瞎的么?卢学长刚才......"
骤然炸响的预备铃截断尾音,粉笔灰在光束里起舞。我摊开数学书时,冰凉的液体正顺着喉管滑向心口,而窗外的蝉鸣撞进窗框的瞬间,恍惚想起昨天晚上的对话,正化作薄荷海里浮沉的星子。
暮色漫进教室时,我的手臂被萌尔箍得发疼。她鼻尖几乎要贴上我的睫毛:"小槿的字可是要挂在展览厅C位的!"说着往我笔袋里塞了颗青柠味橡皮,"带着我的仙气!"
粉笔灰在夕阳里浮沉,叶霖叩门的指节在木质门框上敲出秒针跳动的节奏。我刚要起身,萌尔突然用荧光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两个牵手小人:"此去经年——"
"万槿!"叶霖扬了扬腕表,金属表链撞在门把手上叮当作响。我抽走萌尔指间转动的樱花贴纸按在她眉心:"两个小时就回。"
后门突然灌进穿堂风,吹散了萌尔用修正液画在桌角的爱心。她扒着窗框探出半个身子,发梢浸在橙红晚霞里:"记得你是有家室的人啊!"尾音惊飞了走廊外栖息的灰雀,前排同学揉皱的纸团精准砸中她后脑勺。
我抱着宣纸走到楼梯转角时,还能听见她捏着嗓子唱黄梅调:"娘子~快去快回呀~"水墨纹样的窗帘被风卷起。
暮色将走廊尽头的书法教室染成宣纸般的暖黄色,叶霖怀里的徽州墨锭散出沉郁香气。她指尖拂过廊外探进的梧桐枝,叶片缝隙漏下的光斑在我们肩头跳跃:"你们俩的默契就像..."
"像生宣碰了陈墨!"王麟州突然从后方探出头,他转着钢笔的手势带着书法特有的潇洒,"上周看见你们在活动室,萌尔给你别发卡的样子活像在题跋。"
我踩碎一片打着旋落下的梧桐叶,石板缝隙里渗出墨池特有的松烟味:"我们从小就认识。"叶霖怀里的墨条突然轻响,她低头时马尾扫过青瓷镇纸:"真好,我小时候的玩伴都出国了。"
王麟州用钢笔尾端戳了戳我装着狼毫笔的帆布袋,金属笔帽折射着最后一缕夕照:"万同学该不会是被某人身上的墨香拐来的吧?"他突然嗅了嗅空气,"哎?怎么还有薄荷味?"
书法教室的雕花木门吱呀开启的刹那,穿堂风卷起我衣袋里萌尔塞的薄荷糖纸。闻言抬头轻笑:"说不定是万槿自带的..."
檀香混着新研的墨汁扑面而来时,我摸了摸腕间萌尔编的薄荷色手绳。檐角铜铃被秋风撞响的瞬间,忽然分不清渴慕的究竟是千年松烟淬炼的黑,还是萌尔总在课间往我笔袋塞薄荷糖的指尖白。
檀香从雕花木门的缝隙漫出来时,王麟州用钢笔尾端撩开垂落的竹帘。最后一排木案上的生宣被穿堂风掀起,露出压在砚台下泛黄的《兰亭集序》拓本。前排女生咬着笔杆回头,狼毫在她掌心转出残影:"你们听说没?这期助教是高二那个卢言......"
叶霖正将青玉镇纸压在宣纸边缘,闻言指尖微顿。松烟墨在端砚里洇开涟漪:"是不是带你去看公区的人?"她抬眸时簪在鬓角的竹笔擦过我的袖口,"万槿应该最清楚?"
前排突然齐刷刷转来四五张面孔,有个扎着水墨发带的女生眼睛亮得惊人:"同学和卢学长很熟吗?"我蘸墨的狼毫在宣纸上洇出个墨点,王麟州突然咳嗽着推开半扇雕花窗。
最角落的圆脸女生突然碰翻朱砂印泥,绯红顺着案几纹路蜿蜒至我袖边。她耳尖红得似要滴血:"那、那学长身上..."声音轻得像宣纸擦过澄心堂纸,"有没有特别的气息?"
穿堂风卷起案头《多宝塔碑》的书页,王麟州突然用钢笔敲响青瓷笔洗:"这位同学,"他指着女生砚台里快干涸的墨汁,"你的八卦魂快把墨熬成膏了。"
窗外忽然传来木屐叩响青石板的声响,我望着宣纸上晕开的墨迹轻笑:"这个问题是否有些超纲了?"发带女生慌忙转身时,镇纸下的生宣突然被风掀起,正盖住她绯红的脸颊。
空气突然凝固成琥珀,我的话音刚落,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前排女生惊恐的眼神、班长刻意憋住的笑意,还有王麟州不自然的轻咳,都在无声地指引我的目光。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卢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教室后门,浅蓝色校服与昏暗的门框融为一体,像一幅氤氲的水墨画。七步之遥的距离,此刻却像横亘着一道灼热的星河,他腕间松垮的校服袖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仿佛在丈量着我们之间若有似无的心跳频率。
我慌乱地扯了扯校服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转头向身旁的班长求救。叶霖垂眸掩住笑意,耳尖却微微泛红;王麟州假意整理书包,金属拉链发出刺耳的声响。教室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我恨不得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冰凉的课桌缝隙——此刻的我,一定像只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的虾,连耳尖都烧得通红。
脚步声由远及近,像鼓点重重砸在神经末梢。他身上熟悉的薄荷气息裹挟着窗外的风扑面而来,混着若有似无的墨香。我死死盯着桌面木纹的裂纹,连睫毛都不敢颤动,直到衣角擦过椅边的窸窣声传来。当薄荷香掠过耳畔的刹那,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像是要冲破胸腔蹦出来。
余光瞥见他浅蓝色的衣角停在讲台边缘,粉笔敲击黑板的清脆声响惊醒了满室凝滞的空气。前排女生偷偷拍着胸口,小声嘟囔着"还好还好",而我还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后颈沁出的薄汗将碎发黏在皮肤上,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夏日末未散的燥热,还是少年带来的滚烫温度。
前排女生夸张地按住胸口,长舒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听到了。是有点冒昧了。哈哈哈……"她的笑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意,尾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打着旋儿。我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指尖还残留着掐进掌心的麻意,喉间溢出的笑意也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王麟州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兄长般的温和:"别担心,他好像没有听到。"我抚着发烫的脸颊,自嘲地弯起嘴角:"刚真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话音未落,叶霖温热的掌心已经落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安抚受惊的幼猫。
空调出风口的风拂过发梢,却吹不散后颈细密的汗珠。当我无意识地抬眸扫过教室,忽然撞上一道隐晦的视线——可当我猛地转头,只看见此起彼伏的伏案身影,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细微的嗡鸣,那道无形的目光如同雾气,在我回望的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铃声响起时,冷汗早已浸透后背。我走出教室,廊下穿堂风卷起宣纸边角,却吹不散如影随形的窥伺感。转身回望,只见卢言独自站在洒满夕照的教室里,他垂眸整理着堆叠的宣纸,指尖抚过每幅作品的模样,竟像是在描摹某种温柔的心事。
我摇摇头,试图驱散无端的臆想,头顶的丸子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就在这时,一声极轻的轻笑擦着耳畔掠过,带着熟悉的薄荷气息。我猛地转身,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暮色正沿着白墙一寸寸漫上来。
"你们...刚才笑了吗?"我攥着毛笔,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忐忑。叶霖和王麟州同时摇头,前者推了推眼镜:"怎么了?"风穿过楼道的铁栏杆,卷起几片飘落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那声轻笑,从来只存在于我的心跳之间。
三人并肩往教室走,我望着走廊外的梧桐树,半是期待半是忐忑地开口:“你们觉得自己能过嘛?”叶霖抬手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应该可以吧。我感觉还好诶,最后那幅楷书的结构总算稳住了。”说着还模仿起握毛笔的姿势,逗得王麟州直乐。
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衣角,想起书写时笔下逐渐流畅的线条,心里也腾起股暖意:“我觉得应该能行。”话音刚落,走廊里此起彼伏的收拾书本声,给这份笃定又添了几分踏实。
回到教室时,徐萌尔已经把书包甩在桌上,正趴在窗台数楼下经过的情侣。听见脚步声,她像只灵活的猫似的转身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话没说完,放学铃声骤然炸响,走廊瞬间沸腾起来,桌椅挪动声、笑闹声裹挟着晚风涌进教室,催促着我们结束这漫长又充实的一天。
梧桐叶筛下的光斑在石板路上跳跃,我和萌尔并肩走向教务处。她忽然勾住我的胳膊,眼尾扬起狡黠的弧度:"快从实招来,书法教室有没有发生什么刺激的事?"
我将方才的尴尬遭遇娓娓道来,话音未落,她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粉拳重重砸在我肩头:"哈哈哈哈那几个小姐姐也太搞笑了!居然问北极星香不香!"她夸张的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见我涨红着脸四处张望,萌尔突然压低身子,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重点是——他到底听到没?"我慌忙后退半步,鞋跟磕在花坛边缘:"别乱说!我当时窘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现在想想都尴尬!"
她托着下巴上下打量我,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依我看,八成是薄荷味!"不等我反驳,她已经掰着手指开始分析:"上次你在甜品店盯着薄荷蛋糕挪不开眼,上个月路过文具店非要买薄荷香型的钢笔水......"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你对薄荷味的抵抗力,四舍五入等于零!"
我又羞又恼,伸手戳她泛红的脸颊:"就你聪明!"她灵巧地躲开,蹦跳着转了个圈,马尾辫甩出欢快的弧度:"那可不!北极星身上肯定有薄荷香,不然你怎么每次见他都脸红?"随后,小声的嘀咕“确实像个行走的薄荷。”
我们的笑闹声消散在风里,却没注意到转角处浅蓝色的校服衣角。卢言倚着斑驳的砖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宣纸,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晚风吹过他微卷的发梢,将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又送回耳畔,那句"行走的薄荷"在心底反复回响,化作唇角难以抑制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