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打在伞面上,像无数根细针往下扎。敖闰把伞压得更低了,雨水顺着伞骨流进她领口,凉得刺骨。
青衫男走在她左侧三步远的地方。他没撑伞,斗篷湿透了贴在身上,可步伐稳得很,像是踩着什么节奏。敖闰听得出,那节奏跟当年西海巡夜的步子一模一样。
"前面就是东海边境。"青衫男突然开口,声音混在雨声里,"龙王大人真打算就这么进去?"
敖闰没答话。她的手指在伞柄上轻轻摩挲,摸到第二道刻痕——那是暗格机关的位置。伞下空间狭小,她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茶楼轮廓在雨幕中浮现出来时,青衫男停住了脚步。"尸体在门右边第三根柱子后面。"他说得轻描淡写,"是个熟人。"
敖闰眼神微动。她记得这茶楼,三年前老板娘被债主打断腿那天,她就在二楼窗边喝过一碗蟹黄汤。那时候谁都不知道,她已经偷偷在龙宫藏了三支破鳞箭。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敖闰没动伞,任由雨水在门槛前积成水洼。她从水里看见两双脚印——一深一浅,都是刚留下的。
"请。"青衫男做了个"请"的手势,袖口滑出半截暗红鳞片。敖闰瞳孔猛地收缩,那鳞片上的斑纹,跟她在西海时发给亲卫的令鳞一模一样。
油灯亮起的瞬间,敖闰借着整理伞骨的动作遮住表情。她的指尖已经凝出血色爪影,在伞下微微发亮。青衫男弯腰捡起什么,那枚鳞片在他掌心泛着诡异的光。
"当年您教我辨识鳞片真伪。"他轻声说,"说真正的令鳞遇血会变色,对吗?"
敖闰喉头一紧。记忆像潮水般涌来——百年前西海校场,她亲手把一枚令鳞交到一个年轻人手里。那人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她靴尖,声音发颤:"属下定不负龙王厚望。"
眼前的青衫男抬起头,露出半张脸。那眉眼轮廓,跟当年那个年轻人渐渐重合。
药效突然发作。敖闰眼前一阵发黑,墙上的符文扭曲变形,变成了锁妖阵的咒文。她扶住桌子稳住身形,撞翻了角落里的酒坛。褐色液体漫过地板,将那枚血鳞染得更深。
"你也是他们的人?"她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伞沿抬起时,她看见青衫男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它该在三年前就回来的。"他把鳞片浸进酒渍,"那时您被关进锁妖阵,最信任的亲卫却失踪了。"
敖闰瞳孔骤缩。三年前那个雨夜,她确实等过一个人。那人本该送来解药,却再没出现。
密道入口在屏风后。敖闰跟着青衫男往里走时,裂空爪已经在掌心凝聚。黑暗中传来滴水声,一声接一声,像是倒计时。
青铜门开启时,龙族符文闪过一道微光。敖闰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像个被困住的怪物。甬道狭窄得让人喘不过气,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仿佛有无数人在奔跑。
转角处突然现身的人影让敖闰瞳孔猛缩。那分明是记忆中的模样——高鼻深目,左眉有疤。正是当年失踪的亲卫。
"你以为无量仙翁为何敢用咒药?"嘲讽声在石壁间回荡。敖闰感觉颈间咒纹开始蠕动,像有虫子在里面爬。她跪倒在地,七窍渗出血珠。
青衫男现出真容的瞬间,敖闰终于看清那张脸。咒术涌动形成紫色能量漩涡,将她牢牢压制。她看见对方胸口的旧伤疤——正是她当年赐予的标记。
"你说'他们',还有谁?"她喘息着问,嘴角溢出血沫。
对方抛来一枚新鳞片,背面刻着陌生的古老龙文。敖闰还没看清,药效就加剧了。视线里世界染成赤红,耳边响起锁妖阵的回声。
"你以为自己在复仇?"青衫男的声音渐渐远去,"不过是提线木偶。"
敖闰抓起两枚鳞片用力捏紧,指缝渗出混合血珠。墙上的符文映照出她此刻神情——愤怒、迷茫、痛苦交织在一起。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第一缕晨光正穿透密道顶端裂缝。
她缓缓起身,染血的鳞片静静躺在积水里,倒映着破碎的天光。
晨光刺入密道裂缝时,敖闰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她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两枚鳞片滚落积水,倒映出她瞳孔里翻涌的血丝。
"提线木偶?"她低笑一声,抬手抹去嘴角血渍。血腥味在齿间蔓延,混着酒气和青衫男身上的味道。那股气息突然变得刺鼻,像是腐烂的鱼腥。
茶楼外传来乌鸦叫声。敖闰猛地转身,伞尖划过潮湿的空气。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裂开一道细缝,渗出暗紫色液体。
"小心脚下。"青衫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蹲在横梁上,手指把玩着半片碎瓦,"这地方埋了不少好东西,专等老朋友上门。"
敖闰没说话。她的靴跟碾过那道裂缝,紫液瞬间凝固成黑色结晶。伞沿抬起时,她看见青衫男脖颈处有道淡青色印记,形状像条盘踞的蛇。
横梁吱呀作响。青衫男跃下时带起一阵风,袖口闪过金属冷光。敖闰的伞已经横在两人之间,伞骨末端弹出半寸刀刃。
"当年西海巡夜,你最喜欢走第三道回廊。"她忽然开口,"因为那里能看到整个月湾。"
青衫男脚步微顿。他左手握着的瓦片"咔嚓"碎裂,指缝间渗出几滴血珠。"龙王记得真清楚。"他轻声说,右手却悄悄按向腰间。
敖闰嗅到一丝异香。那是她在锁妖阵里闻过的味道,混着铁锈和枯叶的气息。伞面微微倾斜,她借着动作掩护,左手摸向第二道刻痕。
"三年前雨夜,你说要替我送信。"她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像湖面,"那封信最后落在无量仙翁手里。"
青衫男瞳孔骤缩。他后退半步,靴底踩到黑晶发出脆响。敖闰的伞突然旋起,刀刃割破潮湿空气,在他衣角留下一道白痕。
"你中毒了。"他忽然说,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刚才那些血——"
话音未落,敖闰的伞柄已点向他胸口。青衫男侧身躲开,袖中滑出一柄短匕。刃面泛着幽蓝,果然涂了毒。
"你怎知我中毒?"敖闰反手挥伞,伞骨折擦出金铁之声,"莫非...那夜你根本没离开茶楼?"
青衫男不答,招式却更急。他的匕首专攻下盘,逼得敖闰不得不抬高伞面。就在这瞬间,他左手掐了个奇怪的手诀。
敖闰颈间咒纹突然抽痛。她闷哼一声,伞势微滞。青衫男趁机跃至她背后,短匕架上她脖颈:"你体内至少有三道咒术,对吗?"
"你倒是关心。"敖闰冷笑,突然反肘击向身后。她料定对方会闪避,果然感到颈间压力消失。转身时伞面横扫,掀飞了青衫男的斗篷。
一具干瘪的尸体从斗篷里跌落出来。青衫男站在五步开外,脸上血色尽失。他死死盯着尸体,喃喃道:"又晚了一步..."
敖闰的伞尖垂向地面。她认出那具尸体——正是三年前失踪的茶楼老板。尸身腹部有道狰狞伤口,里面空空如也。
"内脏被取走了。"青衫男捡起斗篷,声音沙哑,"用来做什么仪式,你应该比我清楚。"
敖闰没理会。她的注意力全在尸体右手。那只枯手紧攥着半块玉佩,和她怀中的铜牌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无量仙翁拿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青衫男猛然抬头。他看见敖闰将玉佩和铜牌拼合,一道金光从缝隙中射出,在墙上投出模糊的地图轮廓。那光晕渐渐凝聚成七个红点,其中一个正在闪烁。
"他们在移动。"敖闰眯起眼睛,"看来我们得赛跑了。"
青衫男握紧短匕:"你觉得我会帮你?"
"你觉得你能选择吗?"敖闰的伞重新撑起,伞下阴影遮住表情,"当日在锁妖阵外,你既然没死,就注定要走到今天。"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滴砸在瓦片上的声音,像极了当年西海的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