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涛没有再在群里发言了。
超市的冷气系统早就坏了,只剩下几台苟延残喘的排风扇在头顶嗡嗡作响。
我的手指在购物车锈迹斑斑的扶手上蹭出一道红痕,汗水和金属氧化层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别碰那里。”鲨鱼低声提醒,“容易划伤。”
我缩回手指,在裤子上擦了擦。
原本放保鲜水果的冰柜早就断电了,空荡荡的展示柜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几具老鼠干尸躺在融化的冰水痕迹里。
鲨鱼蹲在罐头货架前,鞋子碾碎了一只从包装袋里爬出的甲虫,发出“咯吱”一声脆响。
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业主群里,叶涛刚发了一条消息:“其实我一直没谈过恋爱,直到遇见你们…才让我感觉到生活再次充满了希望!”后面跟着一个委屈的表情包。
鲨鱼正在生鲜区挑选剩下的几块肉,他专注的侧脸在超市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棱角分明。
购物车里已经放着几盒我喜欢的牛奶——他总是记得我的每一个喜好。
我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手机壳边缘。
两年了,这个谎言居然还在继续。
远处,鲨鱼举起两块看着还算新鲜的肉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货架上的灰尘被不知哪来的风扬起,我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鲨鱼推着购物车走近,敏锐地注意到我紧绷着的表情。
他身上的香气莫名让人安心。
“叶涛又在群里装纯情。”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声音压得很低,“他又在说自己从来没谈过恋爱。”
鲨鱼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肉,沾着冰水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要告诉他们真相吗?”
他的声音像一块沉入水中的黑曜石,又沉又稳:“我可以在群里作证。”
冷藏柜的嗡嗡声突然变得很响。
我盯着购物车里,凝结的水珠一颗颗滑落,想起两年前那场大雨,小区楼下,叶涛跪在积水里求我别把照片发出去的样子。
那时候超市的摄像头还在运转,自动门开合时会有清脆的“叮咚”声。
“不。”我的手指悬停在对话框上方,“这次我自己来。”
鲨鱼安静地推着购物车退开半步,给我留出空间但又不离太远。
生鲜区的红灯照在他后脑勺上,像一道警戒线。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
另一侧冰柜的冷气突然扑在小腿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姐妹们,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超市广播突然开始播放促销广告,甜美的女声在空旷的卖场里回荡。
我的手机接连震动起来,惊飞了旁边熟食柜台上的几只苍蝇。
“叶涛是我前男友,两年前因为他出轨被我抓到才分的手。”
发完这句,喉咙像被鱼刺卡住,我闻到了淡淡的腥味,海鲜池的排水管突然“咕咚”响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我跟他谈了半年,结果他跟把他介绍给我那个女生出轨了。”
丽兹秒回的消息震得我的手心发麻:“什么?那个死渣男?我不整死他我就是狗!”三个愤怒表情后面跟着一排滴血的刀。
“需要去休息区吗?”鲨鱼不知何时站到了我斜后方,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我。
我摇摇头,继续打字,指甲在屏幕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当时我费了挺大的力气才完全摆脱他。”
购物车突然被拉动,鲨鱼把我带到一排货架后面。
这里远离一切监控摄像头,货架上过期的零食包装袋形成一道彩色屏障。
“继续吧。”他背对着我站成守护姿势,宽阔的肩膀挡住可能的视线。
远处有个小孩在哭闹,推车轱辘吱呀作响。
“他说他的喜欢很廉价,只要是长在他审美点上的女生…”
凯西发来一个呕吐表情:“我就知道他刚才在撒谎。”后面跟着三把菜刀图标。
我靠着货架慢慢蹲下,手指发冷。
鲨鱼立即转身,单膝跪地与我平视。
他的瞳孔在超市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浅蓝色,里面清晰映出我苍白的脸。
“要停下吗?”他问,我闻到他领口残留的洗衣液清香,混着极淡的消毒液味。
“而且说白了我才是第三者…”
打到一半突然卡住。
记忆里医院的消毒水气味突然涌上来,盖过了超市的鱼腥味。
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又出现了,胸牌在逆光中晃得人眼花…
打字到这里,我的指尖突然变得冰凉。
记忆中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推开酒店门时看到的两具交缠的身体,叶涛慌乱中扯过被单时打翻的台灯,那个女生惊慌失措抓起衣服时掉落的学生证……我的胃部一阵绞痛,像是有人用力攥住了它。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丽兹秒回的消息:“不儿,他也太恶心了吧?亏我今天还关心过他。”
我咬了咬下唇,继续打字:“接着刚才讲,为了摆脱他我不得不答应别人的告白,才让他短暂地死了一小会儿心…”
“很搞笑的是,他说什么,他给过我很多次机会,可我每次都不尽人意…”
我的指甲不知不觉陷进了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叶涛说这话时的表情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不得不眨了眨眼才能继续打字:“他的意思是,他一开始本来和校外的另一个女生在谈,觉得我挺好的,才把那个女生甩了…”
那段记忆碎片突然又刺入脑海——医院,刺眼的白炽灯,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我的手指僵在了屏幕上。
安琪的消息弹出:“这人脑子有病吧?而且他还暗示鲨鱼被感染…我的天啊,太恶毒了吧!”
我试图抓住那个模糊的医院记忆,但就像握紧一把细沙,它迅速从指缝间溜走。
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我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
“后来他到医院来看我,一边跟另一个女生在谈,一边又来找我复合…”
打字到这里,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又出现了,站在病房门口逆光的位置,胸前的听诊器反射着冰冷的光…但当我努力想看清他的脸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
“嘶——”我忍不住轻呼出声。
原本已经走向旁边的鲨鱼立刻来到我身边,温暖的手掌轻轻覆上我的肩膀。
“没事的,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就回去吧,别勉强你自己…”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我摇摇头,勉强对他笑了笑,却发现自己的嘴角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鲨鱼的目光落在我紧握的手机上,但他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然后退开一步给我空间。
“那个人到底是谁?”我打字打着打着突然停了下来。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苍白的脸上,我的瞳孔微微扩大。
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我努力想要拼凑,却只看到无数个模糊的碎片——医院走廊的绿色地胶、推开找麻烦的前任的那个身影、心电图机规律的“滴滴”声...
我记得叶涛当时的女友也跟我脑海中想不起来的那个人有关系——我能确定这一点。
我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
丽兹继续回复:“小白,你还好吗?要不要视频?”
凯西:“天啊,你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这些…”
我看着朋友们的回复,我的眼眶突然发热,我眨了眨眼,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落在手机屏幕上。
“我们回家吧。”鲨鱼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肩膀,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块压舱石,让我不至于被回忆的浪潮掀翻。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我没事。”我笑着,轻声说,“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提起这件事还是让我…”
我的声音哽住了,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叶涛和那个女孩在酒店床上的画面,以及他后来在校园里散布的那些恶毒谣言。
手机又震动起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丽兹发来一连串愤怒的表情符号:“我跟你们讲,那个贱人!他刚才还私聊我说鲨鱼看起来很危险!原来是在玩这种把戏!”
凯西的消息紧随其后:“笑死了,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安琪的回复最为激烈,她先是把叶涛狠狠骂了一顿,然后问我:“小白你们现在安全吗?要不要我们过来?”
我从未向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解释过和叶涛分手的真正原因,只是简单说性格不合。
现在真相大白,她们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尽管我们认识并不久,这种支持让我喉咙酸酸的。
鲨鱼从我手中接过手机,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
“她们很关心你。”他说,声音里带着赞许,“你有一群好朋友。”
我点点头,伸手想拿回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鲨鱼注意到了,他放下手机,用双手包裹住我的手……
“早该告诉她们了。”他低声说,下巴轻轻抵在我头顶,“这种人不值得你保护他的名声。”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我们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后,就回到了家里,这个时候已经不见叶涛的身影。
“他不是说他去睡觉了吗?睡到哪里去了呢?”我暗自想。
就在这时,杂物间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我和鲨鱼同时僵住了。
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踩在木地板上,却依然逃不过我们的耳朵。
鲨鱼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对我做了个“别动”的手势,悄无声息地转身,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般移动到走廊拐角处。
我的心跳如擂鼓,手心渗出冷汗。
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闺蜜们愤怒的留言。
如果叶涛看到这些……
“啊!”一声惊叫传来,“你、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是叶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心虚和慌乱。
“我倒想问你。”鲨鱼说,“偷偷摸摸的想去哪?”
我快步走过去,看到叶涛站在杂物间门口,脸色苍白。
他手里紧握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我一眼就看到了丽兹的头像——他还在跟丽兹聊天。
看到我出现,叶涛的表情迅速从惊慌切换成一种做作的关切,这种转变如此熟练,让我胃部一阵绞痛。
两年前,他也是用同样的表情向我解释“那只是个误会”。
“小白,正好。”他压低声音,眼睛却瞟向鲨鱼,“我刚想告诉你,你男朋友真的很不对劲,你没发现他每次伤口那么快就愈合了,这很不正常吗?而且我听到他好几次在客厅走动,还听到他…咳嗽,他多半是变异了。”
他说最后两个字时故意加重语气,眼神闪烁。
我感到一阵荒谬至极的愤怒。
这个曾经被我捉奸在床的男生,现在正站在我家卫生间门口,试图用同样卑劣的手段挑拨我和鲨鱼的关系。
他的表演如此拙劣,却又如此熟悉,仿佛时间从未流逝。
“叶涛。”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两年前那个下雨天,我和班上的同学看到你和那个女孩在床上时,你也是这种表情。”
他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嘴唇颤抖着,像是被突然揭开了精心伪装的画皮。
我注意到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那是他极度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你告诉她了吗?”叶涛的声音突然拔高八度,像指甲刮过玻璃般刺耳,“你又跟别人说了什么?”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手指攥紧到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扭曲的树根。
鲨鱼瞬间移动身形,像一堵墙般挡在我面前。
他宽阔的后背完全遮住了我的视线,但我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随时准备行动。
我举起手机晃了晃,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清晰可见:“不好意思哈,全部,包括你说我才是第三者的事。”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连自己都感到惊讶:“还有你是怎么同时交往三个女生的光辉历史。”
“我!我可以解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自言自语般的嘟囔。
一滴汗从他额角滑落,沿着抽搐的面部肌肉蜿蜒而下,在下巴处悬停了片刻,最终砸碎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