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涛的脸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一般扭曲起来。
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太阳穴处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的嘴唇颤抖着,先是泛白,然后又涨成不正常的紫红色。
“你毁了我的名声!”他嘶吼着,唾沫星子从嘴角飞溅出来,“如果不是你到处说——”
“没人相信他。”丽兹的声音突然从我手机扬声器里炸开,音量调到最大的扬声器让她的声音在房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我和鲨鱼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我误触了语音通话键,三个朋友的头像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安琪的声音插进来,比平时高了至少两个八度,“当时校园论坛上挂着的那些照片——他搂着当初把他介绍给你那个女生在图书馆后门接吻,第二天又被拍到和一个学姐手牵手逛商场!还有,最精彩的是第三天,有人拍到他和校外那个网红在咖啡厅互喂蛋糕!三张照片时间只隔了四十八小时!”
叶涛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眼中闪过一丝动物般的恐惧。
那些他以为早已删除干净的照片——他曾经花了大价钱请人黑进校园论坛清除的证据——原来早就深深烙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而女生的八卦记忆力更是堪比超级计算机。
“让他滚出去!”丽兹的声音突然拔高到破音,“这种渣男居然还敢出现在你面前?”
“太恶心了!”凯西的声音从未如此尖锐过,“疫情当前还玩这种下三滥的挑拨离间?叶涛你还是个人吗?”
手机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在那边愤怒地捶桌子。
凯西的呼吸声通过扬声器变得异常清晰:“小白,你现在立刻马上让他滚蛋!要不我们三个现在就杀过去!”
叶涛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下意识地后退,小腿撞到茶几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的目光慌乱地在我们和手机之间游移,像只被困在玻璃罐里的飞虫。
“不是…那些照片都是误会…”他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带着一种可怜巴巴的颤音,“是角度问题…有人故意P图…”
我只觉得好笑,事到如今还在给自己找借口。
“放屁!”三个朋友异口同声地从手机里吼出来,声音大得连鲨鱼都微微皱了皱眉。
叶涛的肩膀垮了下来,他佝偻着背,手指神经质地抓住头发。
这个曾经在校园里风流倜傥的学生会副主席,此刻像个被当众揭穿谎言的孩童般手足无措。
他的目光躲闪着,最终落在地板的一处裂缝上,仿佛那里写着能解救他的答案。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在掌心剧烈震动,屏幕上跳出主群消息提示。
一位叔叔艾特叶涛的那行字像一把刀刺进眼帘:“小伙子,你今天是不是去过10楼?那边刚发现一个感染者,整层楼都被封锁了。”
空气瞬间凝固,连灰尘都仿佛悬停在半空。
叶涛的手机从他指间滑落,在木地板上砸出一声脆响,屏幕蛛网般裂开。
我们三人的目光同时钉在那条新消息上,叔叔又补了一句:“监控显示你是最后一个离开10楼的,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你。”
可怕的沉默如实质般压下来。
我抬头看向叶涛,发现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在顶灯照射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像条搁浅的鱼,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珠不安地左右转动,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不…不是这样的…”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墙壁发出"咚"的闷响,“我只是去借充电宝…”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含混的自言自语:“可,可那个人看起来很正常…他说只是普通感冒…”
鲨鱼已经不动声色地挪到我前面。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叶涛卷起的袖口处——细小的红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小臂上蔓延,像是有生命的蛛网在皮下扩张。
那些纹路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正是政府每日疫情通报中强调的二期感染特征。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我记起通告里加粗的警告:二期感染者唾液与血液均具高传染性,且伴随情绪失控倾向…
叶涛突然抬头,发现我的视线后慌忙拉扯袖口。
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反而让更多红纹暴露在灯光下。
他的眼球开始充血,眼白部分泛起病态的粉红色,像是有人往里面注射了染料。
“你们…你们别这样看着我!”他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得不似人类,“我真的没被感染!是你们想陷害我!”挥舞的手臂带动袖口滑落,露出已经蔓延到手背的狰狞红纹,在苍白皮肤上如同燃烧的火线。
鲨鱼立刻拽着我后退两步,鞋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叶涛,冷静点。”鲨鱼的声音此时低沉得像闷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我们需要联系防疫部门,他们会帮你。”
“帮我?”叶涛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嘴角扭曲地扯向耳根,“你们刚才不是还想赶我走吗?”
他夸张地模仿着鲨鱼的语气,声音里浸满毒液般的怨恨:“现在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了?”
我的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起来,丽兹的视频通话请求疯狂闪烁。
接通瞬间,三个朋友的脸挤满屏幕,每双眼睛里都跳动着惊恐的火苗。
“小白!你们快点走!”丽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拔尖,像是绷紧的琴弦,“那个混蛋真的被感染了!”
“离他远点!”安琪的指甲在屏幕上刮出刺耳噪音,“二期感染者会变得极具攻击性!上周新闻才报道过——”
她们的担忧像冰水浇在我脊背上。
早上发布的新闻里,感染者袭击案的照片还历历在目:变形的指骨穿透皮肤,受害者脸上凝固的惊恐,被感染的人最后都会变成那个样子,无一例外……
我抬眼看向叶涛,惊恐地发现他的状态正在急剧恶化。
那些红纹已经爬上他的脖颈,像藤蔓般缠绕着跳动的血管。
他的瞳孔扩张到几乎占据整个眼眶,看不到一点眼白,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
“都是你们的错…”叶涛突然喃喃自语,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如果不是你们多管闲事,我本来可以…可以…”他指向我的手指痉挛般颤抖,
话语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猛地抽搐,像被无形电流击中。
我们惊恐地看着他弯折成诡异的角度,脊椎骨节凸起的轮廓清晰可见。
当他再次直起身时,整张脸已经扭曲变形——左眼睑不受控制地跳动,嘴角歪斜着流下一丝黑色不明液体,就跟我们早上看到的那个感染者一模一样。
“叶涛?”我试探性地呼唤,声音细弱得自己都听不清。
回应我的是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低吼。
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黏腻的水声。
“你、你的手…”我的视线被他突然暴起的血管吸引。
叶涛迟钝地低头,在看到自己手臂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
他开始疯狂抓挠那些红纹,突然变长变尖的指甲在皮肤上犁出深红的沟壑,几滴暗色血珠溅落在米色地板上。
“这不是感染!”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声音忽高忽低,“是过敏!我从小就对灰尘过敏!”但那些被他抓破的红纹下露出的不是正常血肉,而是泛着珍珠光泽的诡异组织,正随着他的呼吸频率微微蠕动。
但为时已晚。
叶涛剩下的一丁点眼白已经爬满血丝,像打翻的红墨水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左半边脸肌肉不停地跳动,整个人像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木偶,关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颤抖。
黑色的液体从他歪斜的嘴角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滩反光的黏液。
鲨鱼的手像铁钳般扣住我的手腕,动作又快又准,一把将我拽向玄关。
应急包就挂在门边的挂钩上,黑色的尼龙布料已经被他摸得发亮。
棒球棍从伞架里抽出来时带起一阵金属的嗡鸣。
“我们得离开。”他快速说,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现在。”
我最后看了一眼客厅。
叶涛正跪在地板上,脊椎像折断的树枝一样弓起。
他的手指抠进自己的大腿里,指甲缝里渗出暗红的血丝。
当他抬头时,我看到了那双曾经让我心动过的眼睛——现在瞳孔扩张到几乎占据整个眼眶,黑得像是两个无底的深渊。
“你们快报警!”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我对着屏幕喊道,“丽兹,你们告诉群里人不要靠近我家!叶涛他…真的被感染了!”
我们冲出家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好像是杂物间的玻璃门爆裂开来,无数碎片像冰雹般砸在走廊墙壁上。
紧接着是叶涛的嚎叫——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野兽垂死前的嘶吼,混杂着某种诡异的、像是金属摩擦的颤音……
安全通道里弥漫着混凝土和铁锈的气味。
我们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形成重叠的回音,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
鲨鱼跑在我前面半步,他的左手死死攥着我的右手腕,右手握着棒球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不断回头张望,每一次转身都仿佛能看到叶涛扭曲的身影从楼梯转角扑来。
“他会变成…那种东西吗?”我的声音在急促的呼吸中支离破碎,同时也为我和鲨鱼担忧,一旦我们被感染,最终等待我们的也是……
我脑海中闪过新闻里那些感染者变形的肢体——关节反转,皮肤皲裂,像被强行拼错的拼图。
鲨鱼的呼吸声粗重起来。
在五楼平台转弯处,他突然刹住脚步,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我的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他的手臂横在我胸前,像一道钢铁护栏。
下面的楼梯间传来杂乱的声音:厚重的靴底摩擦地面,金属装备相互碰撞,还有那种特殊的、防毒面具过滤后的呼吸声。
“清除小队。”鲨鱼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传来,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鬓角,“他们动作比我想象的快。”
我们紧贴着墙壁,像两尊凝固的雕像。
全副武装的清除小队从下方涌上来,他们的防护服在应急灯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面罩上的护目镜反射着我们的脸——扭曲、苍白、惊恐。
带队的人举起枪,枪口的激光点在鲨鱼胸口烙下一个颤抖的红点。
“705的?”面罩后面传来的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带着冰冷的机械感。
我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感染者还在你们房间?”
“在。”鲨鱼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杂物间,他刚从10楼感染区回来。”
士兵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透过他们透明的面罩,我看到一张张年轻的脸——估计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带队的人按下对讲机,静电噪音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应答声。
“需要隔离观察4小时。”他转向我们时,防护服发出塑料摩擦的声响,“跟他们去临时安置点。”
我抓住鲨鱼的手,他的皮肤上沾满了冷汗:“我们没有被感染!我们一直很小心——”
“规定。”士兵打断我,声音里没有任何起伏,“一小时内如果你们也出现了症状,那就是跟他一样的结果。”
他身后的人已经举起了拘束带,黑色的尼龙材质在灯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鲨鱼捏了捏我的手指,他的拇指在我虎口处轻轻摩挲——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别冲动”。
我们沉默地跟着两个士兵下楼,身后留下四名全副武装的人继续向上。
他们的靴子踏在楼梯上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某种倒计时。
安置点设在地下车库。
荧光粉在水泥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指引线,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霉变的混合气味。
临时隔间是用半透明的塑料布搭成的,在通风口的气流中不停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看到所有隔间里只有两张折叠椅,一张硬板床,金属腿已经有些变形,一旦有人坐上去时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一瓶矿泉水放在地上,标签上印着市政应急储备的字样。
“四小时后没症状就可以回去。”士兵说完就拉下了车库的卷帘门,让我想起医院急诊室的隔帘。
我瘫坐在等待区域的椅子上,折叠椅立刻抗议般地凹陷下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四人群已经炸开了锅,消息提示的红点数字不断攀升。
丽兹连发了二十多条消息,最新一条是:“警察把你们那整层楼都封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