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鲨鱼小心翼翼地潜入费忠所在的废弃超市。
玻璃门早已支离破碎,锋利的玻璃碴零星散落,月光洒下一片清冷,将它们映衬得泛着森森寒光,宛如无数双窥伺的冰冷眼眸。
踏入这片死寂之地,货架如同沉默的墓碑,整齐却阴森地伫立在黑暗中,陈旧、腐朽,诉说着岁月的侵蚀。
那些过期商品的包装在苍白的月光下泛起惨淡的光泽,像是停尸间里无人认领的躯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如同两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蜷缩着身子躲在那锈迹斑斑的收银台后,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呼出的气息重了些许。
整个空间弥散着一股腐烂气息,那味道像是从空间的各个角落渗透而来,又仿佛已经在空气中凝结成实质,紧紧地扼住我的每一寸感官,令人几近窒息。
借着那昏暗的光线,我紧张地注视着费忠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用牙齿撕扯着那卷已经老化的胶带,每一下都显得格外吃力。
胶带在他的牙齿下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滋滋”声,像是在痛苦地嘶吼。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但却透露出一种疯狂的气息。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雷管,就像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将雷管小心翼翼地绑在承重柱上,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精准而又决绝,就像是在进行一场邪恶的仪式。
他一边忙碌,一边哼着歌。
而那从他口中飘出的歌声,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割开了我记忆的帷幕。
那走调的旋律虽然并不动听,却似一只无情的手,瞬间将我带回了那个遥远的时光。
那是我们初识的时候,正值初一的青涩岁月。
我们偷偷躲在音乐教室的钢琴后面,那块并不大的地方被我们当成了一个秘密基地。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们分享着同一副耳机,沉浸在那部动漫第一季的主题曲中。
主题曲高昂的旋律跟洪流一般冲刷我们的心田,让我们的心情也随之激荡起来。
那时的我们天真无邪,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期待,我们一起讨论着动漫中的情节,一起为喜欢的角色欢呼,一起感受着那份纯真的快乐。
然而谁能想到如今的我们会走到这般境地呢?更没有想过他会站在我的“对立面”。
鲨鱼的手如同羽毛一般轻轻地落在我的肩头,却带来了一种无法忽视的重量和温度。
他的目光如炬,透过黑暗直直地射向我,同时用口型无声地告诉我:“留在掩体后。”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灰蓝色光芒,让我联想到暴风雨来临前那翻涌着暗潮的海面,深邃而危险。
那目光似乎能够穿透我的灵魂,让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我点点头,静静地注视着他,紧张地看着他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向配电箱。
他的动作轻盈而敏捷,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他的运动鞋也像有着神奇的魔力,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就像是他根本没有接触到地面一样。
他的身影矫健沉稳,如同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在这片崩塌的废墟间穿梭自如,好像这里本就是他熟悉的领地。
——每一次看到他这么胸有成竹的行动,我心中总会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安心感。
那种力量如一种无声的誓言,在空气中悄然传递:无需担忧,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就在鲨鱼即将触碰到电闸的千钧一发之际,费忠像是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猛地抬起头来。
他的动作让人猝不及防,好像他的背后真的长了一双眼睛。
“小白?是你吗?我闻到了你们的味道。”费忠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欣喜,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发现了它的猎物。
他的声音从未让人这么毛骨悚然。
他缓缓转过身,动作显得有些僵硬,那感觉就像身体已经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
随着他的转身,他的袖口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了他正在滴血的手臂伤口。
黑色的黏液从伤口中不断溢出,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月光透过破碎的天窗洒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胸口上别着的动漫徽章。
那是我在初一那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当时和他认识刚好一个月。
如今已历经风雨,边缘都已经锈蚀,但他喜欢的那个角色的头像依然清晰可见,默默诉说着曾经的美好时光。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咧开嘴笑了,牙龈上渗出的血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那笑容好似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令人不寒而栗,“你总是……挑在最糟糕的时刻出现。”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心中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纠结与无奈交织在一起,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只觉得身体变得异常沉重。
我向前走了一步,让月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我的脸庞。
我就这样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好友,现在的他显得如此陌生。
时间似乎在我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我们彼此分隔开来。
“又见面了。”我终于开口说道,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鲨鱼在我后方的阴影中紧绷着身体,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危险,他冷静地注视着费忠,以防他突然对我发动袭击。
费忠的声音突然在空气中炸裂开来,就跟玻璃刮过黑板那样尖锐刺耳。
“又是他!”他的怒吼声在寂静的夜晚回荡。
他的质问像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我,让我无法躲避:“你怎么又把他带来了?每次都是他把你抢走!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都会有别人把你抢走!”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恨,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心中一阵刺痛。
他的右臂不正常地抽搐着,黑色的黏液从他的皮肤中渗出,四处飞溅,就如同是他内心的黑暗与痛苦的具象化,最后溅落在他身旁的货架上。
——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那就是费忠对这个世界的控诉,对命运的不甘。
我无心参与这场争论,只是轻声开口:“你要炸死整栋楼的人吗?”
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可心底的波澜却早已汹涌成海,几乎要将我吞没。
费忠歪着头,那个曾经俏皮可爱的动作,如今却只让我联想到被硬生生掰断的玩偶肢体,透出难以言喻的扭曲与诡异。
他盯着我,嘴角微扬,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冰冷而低沉。
“只有301和502。”他说得轻描淡写,手指缓缓划过雷管的表面,“就像他们当年一点一点碾碎我的尊严……”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阴狠:“慢慢来,才够意思。”
我向前迈了一步,恰好立于月光与阴影交织的界线上,就似伫立在光明与黑暗的分水岭。
“我记得……”我的声音很轻,回响在寂静的空气里,“初一那年的运动会,你背我去医务室时说过的话。”
费忠的动作骤然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他那只溃烂的右手无意识地抚向胸前的徽章,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更多紫黑色的皮肤。
那些皮肤宛如被邪恶力量腐蚀过,散发着丑陋而可怖的气息,正无声诉说着某种隐秘的痛苦与挣扎。
“你说……我们会一直是朋友。”我又向前迈了一小步,脚下那不知名的粉末在我的挤压下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结果,你变了。”
月光如银,洒在我们身上,却无法掩盖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尘雾,细小的灰尘在月光中缓缓沉降,将我们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费忠的呼吸变得愈发粗重,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超市里回荡,听起来有些诡异。
他的嘴角不断抽搐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被某种情绪堵住了喉咙。
终于,他艰难地开口了:“你还在休学的时候,我上了高中,我又遇到了当初欺负我的那些人,可这一次,却没有一个人帮我……”
我静静地在那里听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我本以为他会说后悔自己当初帮着那些人一起欺负我,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始料未及。
“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感受,毕竟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可是,你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和那个新来的肖冉走得那么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和怨恨,“你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我……”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们一共有十三次邀请你共进午餐。”我认真地注视着费忠的眼睛,“可你每次都会说,‘不想和那群受欢迎的有钱人一起吃饭,显得我们像是在攀附高枝’。”
阴影中的鲨鱼微微挪动身体,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锁定了费忠,等待着机会扑上前。
我暗自抬手,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
或许,我还心存一丝侥幸,盼着事情能有转机。
“后来呢?”费忠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超市里回荡,跟鬼魅的低语没什么区别,让人毛骨悚然。
“你和肖冉在文艺汇演上出尽风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狰狞和怨恨,“而我呢?我就像个笑话一样!他们在我储物柜发现的情书第二天就贴满了公告栏!”
我看着他,心中一阵刺痛。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其实并不是什么情书,是我当时的笔友写给我的信,文字中除了分享一些日常生活还有对我的想念。
那时候,费忠主动提出要帮我给笔友回信,我便把信交给他。
可谁能想到,那些人竟然没看出我和他的字迹有什么不同,误以为那封信是他写的。
第二天,当我在公告栏上看到那封被贴满的情书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封信会给我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而费忠,也因为这件事,对我产生了深深的误解和怨恨。
如今他再次提起这件事,就像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一样。
“所以你加入了他们。”我说道,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一个早已明了的事实。
费忠的笑容瞬间消失,仿佛被黑暗吞噬。他低头摆弄雷管,溃烂的手指笨拙地缠绕电线,那动作透着一丝绝望与疯狂。
“还记得篮球队长陈厉吧,他说…文艺汇演那天,只要能让肖冉当众出丑…就让我加入篮球队…但我失败了,加上后来…她很快就转学了。”
远处传来微弱的警笛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
费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可随即又变成病态的兴奋:“时间不多了,但足够完成…”
“我能理解你的愤怒。”我打断他,又向前一步,现在我们能清晰地看清彼此眼中的月光,那月光中倒映着曾经的点点滴滴,“但你现在做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费忠的动作顿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低头看着自己紫黑色的手臂,又看看绑在柱子上的雷管,表情突然变得迷茫,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与困惑:“我…我只是想让他们也尝尝…”
“让他们也尝尝受到恶意的痛苦?”我的声音开始发抖,那颤抖中包含着愤怒、悲伤与惋惜,“那你为什么在报复名单上写了我的名字?”
这个问题如同重磅炸弹,瞬间击中了费忠。
他踉跄后退,撞在货架上,几包方便面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没有...那只是...”他的辩解戛然而止,因为鲨鱼突然从阴影中亮出一部手机。
——屏幕上是费忠床头那张画满红圈的住户图照片,705旁边有一行字,清楚地写着:“最后一个是小白,她背叛得最彻底。”
“不是这样的!”费忠突然尖叫起来,黑红色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张脸,“我只是...想回到从前...”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右臂的溃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仿佛恶魔在他体内肆虐。
“停手吧。”我伸出手,停在距离他三十公分的地方,那只手带着期待与紧张,“趁还来得及。”
费忠看着我的手,表情像个迷路的孩子,眼中闪烁着迷茫与渴望。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初一那个会为我修自动铅笔的男孩,那个阳光、善良的少年,仿佛就在我眼前。
我忽然觉得,让一切重新开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