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文里的极光

凌晨三点，我在台灯下用放大镜校对最后一稿。视网膜传来的刺痛像无数细针在扎，眼前的字迹时而模糊成蓝黑色的雾，时而又锐利得像林砚之的眼神。电脑右下角跳出编辑的消息："清挽，新书封面想用你手写的书名，记得明天交稿时一起带来。"

手指悬在键盘上，我摸向抽屉最深处的英雄钢笔。笔帽内侧还刻着两行小字，是初二那年他用圆规刻的——"姜"字歪歪扭扭，"砚"字却工整得像他的数学笔记。笔尖触到稿纸的瞬间，卧室门突然被推开，继母举着诊断书尖叫："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手术费我们不可能再出！"

钢笔在纸上划出歪扭的墨团。我慌忙用手掌盖住病历上的"晚期"，却听见她摔门而去的声音："不如趁眼睛还看得见，赶紧找个人嫁了！"窗外的月光爬过书桌，在盲文板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像极了林砚之画在我草稿本上的坐标系。

早自习时，我的座位上堆着五本数学错题集。林砚之斜倚在窗边，晨光把他的侧脸切成明暗两半："放学前做完，错一题抄十遍。"我翻开第一页，愣住——每道题旁边都用铅笔写着简化步骤，最后一题的空白处，画着极小的极光图案，像他校服上落过的雪花。

"发什么呆？"他的钢笔尖敲在我课桌上，"瞎子也知道时间宝贵？"

后桌的女生嗤笑出声。我摸到书包里的止痛片，指尖却触到一张纸角——是他昨天撕碎的数学试卷，被人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了。墨迹里的血渍已经泛黄，像我记忆里他替我包扎伤口时，碘伏棉签留下的痕迹。

午休时我躲在图书馆角落写稿。盲文板的金属凹槽硌得指尖生疼，却怎么也刻不出流畅的句子。突然有阴影笼罩上来，林砚之抽走我的写字板，声音里带着不耐："写的什么鬼东西？'他的眼睛像碎冰'——你见过冰吗？"

我伸手去抢，却碰倒了他手里的保温杯。陈皮的香气漫上来，混着他白衬衫上的蓝月亮洗衣液味道。这是我三年前告诉他的香味，那时我还能看清他校服第二颗纽扣上的校徽，还能在他熬夜刷题时，悄悄往他书包里塞润喉糖。

"明天模拟考，"他捡起写字板扔回给我，指腹蹭过我掌心的血痂，"再考37分，就把你的破本子扔了。"

我望着他转身时带起的风，吹乱了桌上的稿纸。其中一张飘到地上，露出背面用盲文刻的"极光"二字——那是我昨晚刻了二十遍的形状，却始终刻不出记忆中他眼睛里的璀璨。

放学时暴雨又至。我摸出抽屉里的伞，发现伞骨内侧的"砚"字被人用金粉描过，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林砚之的书包重重砸在我桌上："走了，聋子？"他的白衬衫湿得几乎透明，我看见他后颈新添的疤痕——那是上周替他挡酒瓶时，玻璃划过的痕迹。

盲道上的水洼映着路灯，我数着第37个凸起时，忽然被他猛地拽到怀里。一辆失控的摩托车擦着我们飞过，溅起的泥点落在他衬衫上，晕开深浅不一的蓝黑色。他的心跳声震着我的耳膜，却在我站稳后立刻推开我，声音冷得像冰："找死吗？"

我摸出包里的纸巾递过去，指尖触到他后颈的疤痕。他猛地后退半步，喉结滚动："别碰我。"伞骨在掌心硌出红印，我听见自己说："林砚之，以后别管我了。"

他的脚步顿在雨里，我转身时，听见钢笔掉在地上的脆响。回到家摸黑开灯时，发现掌心攥着半张纸条，上面是他仓促的字迹："明天带伞，暴雨橙色预警。"

深夜校对稿件时，视网膜的刺痛突然加剧。我摸出枕下的盲文日记，指尖划过最后一行："他离我越近，我越怕他看清我的眼睛。或许极光永远不会属于瞎子，就像他的未来，从来没有我。"

窗外 thunder轰鸣，我摸到书桌上的英雄钢笔，发现笔尖被人细心地擦去了血痂。墨水在黑暗中静静流淌，像极了那年他在我生日时说的话："清挽，你的文字会像极光一样亮。"

可现在，我的极光正在一寸寸熄灭，而他的光，永远照不进我即将到来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