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跑着回到教室,没看见身后的少年拾起她掉落的草莓发卡,用指尖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林砚将发卡别在天文模型的支架上,远处的云层恰好裂开道缝隙,正午的阳光轰然坠下,照亮他课本里藏着的半张旧照片——穿白大褂的男人笑着指向星空,背景里隐约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台红色的胶片相机。
蝉鸣在九月的风里渐次稀薄,夏知许转着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星星。林砚的课本摊开在课桌中间,公式间隙爬满她新贴的彩虹贴纸,像给严谨的物理定律镶了圈糖霜。
“这道题要用洛伦兹变换。”他忽然开口,笔尖敲了敲她画满涂鸦的草稿纸,“不是让你记在星图旁边。”
“可是双子座流星雨要来了呀!”她从书包里翻出皱巴巴的观测指南,封面贴着母亲生前最爱的向日葵贴纸,“12月14日峰值,我们说好要去天文台的。”
林砚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三个月前暴雨夜的场景忽然在眼前闪回——她背着湿透的书包,怀里紧攥着从排水渠里捞起的笔记,发梢滴下的水珠砸在他渗血的掌心。相机碎片里掉出的胶卷,此刻正躺在他书桌最深处的铁盒里。
“先补笔记。”他将课本往她那边推了推,袖口滑下露出腕间银链,链坠是枚微型望远镜模型,“上周讲的迈克尔逊干涉仪……”
“等等!”夏知许忽然拽住他的手腕,指腹触到他新换的创可贴边缘,“你又去修天台的望远镜了?伤口该换药了。”
少年耳尖微烫,迅速抽回手塞进校服口袋。自从她发现他总在午休时独自修复废弃的折射式望远镜,便往他抽屉里塞了整盒创可贴,包装上印着笨拙的小熊涂鸦。
“科技节报名截止了。”林砚翻开竞赛题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生硬,“你选的‘星象模拟装置’,搭档只能是我。”
“明明是你昨天半夜帮我改完了设计图。”她笑着戳了戳他的侧脸,意外触到片温软的肌肤。林砚猛地往后仰,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全班视线瞬间聚焦过来。
“林砚同学又要去天台?”班主任抱着作业本从后门进来,“这次把新搭档也带上——你们组负责调试天文馆的投影仪。”
天文馆穹顶的灰尘在光束里浮沉。夏知许踮脚擦拭镜头时,忽然被木梯晃得踉跄,腰间突然缠上道有力的手臂。林砚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站稳。”
少年身上有雪松洗衣液的味道,混着淡淡的碘伏气息。她慌忙扶住三脚架,却碰落了他口袋里的金属盒。哗啦啦的药片滚了满地——是抗眩晕的晕车药。
“你……”她忽然想起每次月考后,他总是苍白着脸色从考场出来,“那天在天文台掉进水渠,是不是因为眩晕症发作?”
林砚弯腰捡药的动作忽然僵住。阳光穿过穹顶的裂隙,在他睫毛投下颤动的阴影:“八岁那年,我爸带我去观测日全食。他说宇宙里每个光子都在走最长的路,才能让我们看见它们的光芒。”
他指尖抚过金属药盒上模糊的划痕,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出差前刻下的“砚”字:“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最长的路,是再也回不来的路。”
夏知许蹲下来和他平视,从口袋里掏出枚水果糖塞进他掌心:“我妈妈去世前总说,人会变成星星看着在乎的人。你看——”她指向穹顶投影的星图,英仙座γ星正亮得像枚银钉,“说不定叔叔的笔记,就是星星写给你的信呢?”
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投影仪后舱钻去。老旧的齿轮转动声里,夏知许撞进堆泛黄的观测记录中,某页边角贴着张褪色的照片——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个小男孩,背景里有个穿碎花裙的女人举着红色相机,镜头对准英仙座方向的天空。
“是你妈妈?”林砚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照片里女人的袖口,那里有朵和夏知许书包上相同的向日葵刺绣。
快门轻响。夏知许这才发现自己正攥着母亲的旧相机,取景框里框住林砚睁大的瞳孔,里面倒映着穹顶流转的星群。她按下快门时,忽然想起胶卷只剩最后一张——上次在排水渠抢救笔记时,她本能地用相机护住了他的头。
“下周暴雨预警。”林砚忽然开口,将她散落在肩后的短发别到耳后,“流星雨可能会被云层遮住。”
“那我们就等云开。”她晃了晃相机,镜头盖掉落露出里面半卷胶卷,“反正星星又不会跑,就像……”她忽然噤声,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就像我不会离开你”。
少年转身调试投影仪,耳尖红得要滴血。星图在他后背流淌成河,英仙座的“佩尔修斯”正握着斩杀美杜莎的剑,而他颈后碎发下的旧疤,像极了剑柄末端的纹路。夏知许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相机里藏着最亮的星星——原来不是谎言。
下课铃惊飞了窗外的麻雀。林砚收拾工具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新鲜的擦伤。夏知许突然抓住他的手,用牙齿撕开创可贴包装:“说了多少次,受伤要及时处理!”
“你属狗的?”他偏过头,却没躲。
“咬你是为了让笨蛋长记性。”她气鼓鼓地贴上小熊贴纸,忽然发现他课本里夹着张泛黄的车票——1998年8月12日,江城到天文台的末班车。
远处传来广播声:“本周科技节作品征集……”夏知许的指尖突然触到车票背面的字迹,是父亲的笔迹:“带小砚去看英仙座,和知夏约好了要拍流星。”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林砚复杂的眼神。窗外的云恰好裂开道缝隙,九月的阳光里,他们同时听见对方胸腔里轰鸣的,属于十六岁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