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期末考试前，辅导员通知我们阿飞已经被学校正式劝退。几个舍友一起去收拾他的东西，打开他的柜子，里面除了几件发霉的衣服，全是照片和底片，密密麻麻堆满了每一个角落。

让我们惊讶的是，阿飞仍然没有离开那个小旅馆。被劝退的那天晚上，旅馆老板给我们打电话，说阿飞把房间里的家具全部推到墙边，在地板上放了几百张照片，自己躺在中间，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嘴里反复念叨着曝光参数。

我和老三赶过去时，阿飞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进食，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我们试图把他扶起来，他却突然暴怒，把堆在一旁的相机设备全部推倒在地，镜头摔得粉碎。

"看清楚了吗？"阿飞忽然抓住我的衣领，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这就是美的光，就在这里，你们为什么看不见？"

他指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们不得不叫了救护车。医生说阿飞严重营养不良，加上长期不规律作息，已经出现了精神障碍症状。

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我们无意间提起了阿飞。老三说他上个月去了一家精神康复中心做义工，意外地见到了阿飞。他已经不拍照了，整天安静地坐在花园里，用铅笔在素描本上画一些奇怪的线条和光斑。医生说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但恐怕很难全康复了。

"其实，"老三放下酒杯，声音变得很低，"那天我问阿飞还记不记得我们，他看了我很久，然后问我是否也能看见他看到的光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顺着他的话说能看见。他突然笑了，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所有人都在寻找美的时刻，只是我比你们更接近真相'。"

聚会散场后，我独自走在母校的校园里。不知为何，我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对着路边的一棵梧桐树拍了一张照片。屏幕上的树影平平无奇，但我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虑——为什么这张照片拍得不够好？角度是不是应该再低一些？光线是不是还不够美？

我摇摇头，强迫自己删掉那张照片。然而，那种想要不断尝试、寻找美画面的冲动却挥之不去。

深夜回到酒店，我梦见自己变成了阿飞，蜷缩在那个小旅馆的房间里，墙上贴满了同一个画面的照片，而我正对着最后一个空位，执着地等待着什么。

醒来时，枕头已经被冷汗浸湿。我坐起身，突然注意到窗外的街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一道美的光线。鬼使神差地，我拿起手机，对着那道光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角度不同，距离不同...

我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也许阿飞不是一个人，也许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阿飞，只是大多数时候，我们选择了向现实妥协，而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