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日记

海水冰冷刺骨，一股咸腥的铁锈味灌入鼻腔，耳畔传来文潇那声撕心裂肺的“小卓！”。我挣扎着从翻涌的浪涛中站起，咸涩的海水顺着湿透的发梢滴落，模糊了视线。

朱厌！那抹猩红的身影被一圈黑红色的戾气笼罩，如同地狱的业火，在嶙峋的礁石上燃烧。他狞笑着扼住文潇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文潇的脸因窒息而涨得紫红，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转向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文潇……朱厌！” 张嘴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绝望的沙哑。恐惧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父兄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宿云微染血的衣襟、此刻文潇痛苦挣扎的模样……

“放开她！” 我目眦欲裂，几乎是凭着本能拔出腰间的云光剑。剑身嗡鸣，冰冷的蓝光在昏暗的海天之间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我跃出海面，不顾一切地刺向朱厌！

然而，还是晚了。

太晚了。

朱厌只是微微侧身，当云光剑的寒芒堪堪擦过他的下颌时间，文潇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她像一片失去支撑的枯叶，软软地向后倒去，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不——！” 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笼罩了我。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掉，眼前只剩下朱厌那张狞笑的脸！杀了他！让他彻底消失！！

云光剑在我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蓝光炽烈到刺眼。我不再防守，不再顾忌，每一剑都倾尽全力，直取要害。

______

（梦境之外，现实战场）

云光剑的嗡鸣与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在耳边炸响！赵远舟以一把黑伞格挡着我的攻势，伞面与剑锋相抵，擦出刺目的火花。他眉头紧锁，试图从眉心引出一缕妖力，缠绕上云光剑身，那妖力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试图透过剑身传递进来：“卓翼宸！醒醒！”

“叫不醒的！” 离仑那阴冷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这么多年，他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噩梦，更是从未有过梦境！他是醒不过来的！”

“小卓！” 文潇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与痛楚，却无法穿透层层迷雾传来，刺破那层被仇恨蒙蔽的屏障。

离仑神色不耐地扫过文潇。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显然对这个“毫无神力”的神女早已厌烦至极。趁赵远舟与我僵持，他悄然凝聚妖力，杀机直指文潇姐！

梦境之外，赵远舟敏锐地捕捉到了离仑的杀意。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骇的决断！他猛地撤开伞骨，任由云光剑锋利的剑尖失去阻挡，同时反手一抓，竟主动握住剑身，狠狠朝着自己的肋下刺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______

（梦境之内）

就在云光剑刺入朱厌胸膛的刹那，一股滚烫的、带着强大妖力的血液喷溅而出，顺着剑刃流淌，染红了我紧握剑柄的手。那血液的温度如此真实，灼烧着我的指尖。

我下意识地抬头。

朱厌的血，如同流动的镜子。在那猩红的倒影里，我看到的不是朱厌狰狞的面孔，而是……我自己！湿透的额发下，一双眼睛，正闪烁着妖异的蓝色，如同沧海。

嗡——！

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为什么？” 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指尖传来的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我的认知。云光剑冰冷的剑身，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瞳孔——不再是淡淡的琥珀色，而是多了一份妖异。

这抹蓝色……这抹被离仑操控、被世人恐惧、被我自身深深抵触的金色……原来一直潜藏在我血脉深处？我是冰夷后人……是半妖……这个被我刻意遗忘、极力否认的身份，如同最尖锐的讽刺，在这一刻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一直以来，我都在做什么？

我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失败、所有无法守护的痛楚，都一股脑地倾泻在朱厌身上。我告诉自己，只要杀了他，就能为父兄报仇，就能结束这噩梦，就能……就能证明我不是那个十四岁时，在缉妖司覆灭之夜，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连剑都握不住的废物！

我用对朱厌的刻骨仇恨，筑起一道高墙，将自己牢牢困在里面。墙外，是那个弱小、无能、充满自责的十四岁卓翼宸。我不敢面对他，不敢承认正是因为那时的无力，才让痛苦延续至今。我甚至迁怒于这双眼睛，迁怒于血脉中流淌的冰夷之力，仿佛只要否认它，就能否认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原来……我的噩梦，从来不是你。” 我看着剑身上自己那双如同海底般的蓝眸，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被彻底洞穿的疲惫与悲凉。每一次将云光剑指向赵远舟（朱厌），剑柄烙痛的，从来不是他的妖力，而是我十四岁那年，从掌心滑落、沾满父兄鲜血的云光剑！是那份沉甸甸的、未能守护的罪孽感！

父亲的话，如同洪钟在心底敲响：“云光剑斩妖，亦能斩心魔。”

心魔……我的心魔是什么？是朱厌吗？不。是这八年来，那个一直躲在仇恨背后，不敢直面过去、不敢承认失败、不敢接纳真实自己的懦夫！

“这一剑……” 我缓缓抬起云光剑，剑尖不再指向外界的“仇敌”，而是调转方向，稳稳地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明，也前所未有的沉重。“该还给十四岁的卓翼宸了。”

斩断这自欺欺人的枷锁！斩断这困住我八年的心魔！

剑尖刺入胸膛的瞬间，剧烈的疼痛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解脱感蔓延开来。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咸涩得如同这无尽的海水。但这一次，我的手很稳。稳得如同父亲第一次将这把剑交到我手中时，教导我要守护苍生的那份郑重。

原来，握住剑，需要的不仅是力量，更是直面一切的勇气。

身体向后倒去，坠入身后翻涌的血色浪涛。视野被染红，意识开始模糊。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仿佛看到了哥哥温和的笑脸，看到了父亲赞许的目光。

哥……父亲……

这一次，我接住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