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日记

卓翼宸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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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回溯：辛卯年上巳节后某日）

那支来自“梦境”的金桂，被我悄悄置于窗台。日复一日，它竟未曾枯萎，这香气，成了那段荒诞离奇的上巳节梦境唯一的、却无比真实的凭证。若非如此，我几乎要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因孤寂而生的妄想——那个藤黄衣衫、喜怒无常、能徒手折断云光剑（即便是练习用的木剑）的妖怪，那个逼我拔草烧水、又用柳条点我额头的恶劣家伙……真的存在过吗？

自那日后，我练剑愈发刻苦。挥剑的轨迹不再局限于后院那片狭小的空地，而是延展到了更开阔的地方。有时是在城郊无人的山坡，有时干脆就攀上缉妖司那堵高耸的红墙——站在高处，视野开阔，挥剑时似乎能带起更凌厉的风。累了，也不再回房，只在廊下或书房的案头伏着小憩片刻。心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角落里，似乎总存着一丝微渺的、被阳光晒暖的期待：也许某个不经意的抬头，就能再次撞见那抹坐在墙头、晃荡着双腿的藤黄身影？这隐秘的念头让我唾弃自己的软弱，却又像藤蔓般悄然滋长。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墙头始终空荡。只有那支金桂，静默地提醒我，那不是梦。

我攀在缉妖司那堵熟悉的红墙边缘，手指紧扣着粗糙的砖缝。夏日午后的阳光刺眼，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为什么要来这里练剑？连自己都说不清。也许……只是想离那个有她突然出现的地方近一点？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头顶响起！

“喂！”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我魂飞魄散！脚下一滑，攀着墙沿的手臂瞬间脱力！

风声在耳畔呼啸！失重的恐慌瞬间攫住全身！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身体仿佛砸进一片带着清香的、柔软的草地。惊魂甫定，我猛地抬头——是她！那个消失多日的藤黄身影！她就站在墙头，双手抱胸，正由上而下地打量着我，那双总是带着点不耐烦的三白眼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看笨蛋一样的了然？

“还不起来？”

我狼狈地从草丛里爬起来，第一反应是慌乱地扶正额间的抹额——这是冰夷族的象征，不容歪斜。拍打着身上沾满的草屑和尘土，动作却在她审视的目光下变得僵硬。

刚拍了两下，一个念头如闪电劈入脑海！她……她是从缉妖司里面翻出来的？！我心头一紧，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面朝那堵威严的红墙，用手死死捂住眼睛，声音因紧张而发颤：“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快走吧！” 缉妖司捉妖，天经地义！我不能让她被抓！这念头来得莫名，却无比强烈。

下一瞬，后领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我硬生生扳了回去，直接面对她微蹙的眉头：“你——”

“你们快看！是那个妖怪崽子，他今天怎么来街上了，真是晦气，快走快走！” 刺耳的公鸭嗓像淬毒的刀子，狠狠扎破这短暂的、带着点紧张的对峙。

“等等，他旁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人……我们要不要过去提醒她？” 一个稍显迟疑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好提醒的，能和异类搭话的，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为首那个叫李二的，声音刻薄又响亮，带着惯有的鄙夷。

细碎的、充满恶意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喜悦瞬间被冰水浇灭。又是这样。熟悉的屈辱感和冰冷的孤独感重新包裹上来。我垂下头，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只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琥珀色的眼眸黯淡下去，不敢去看她的反应。

“哟，说我呢？”

一个带着冰冷笑意的声音响起。不是对我说的。我惊愕抬头，只见那抹藤黄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李二面前！她额心不知何时多了一点殷红如血滴的印记，妖异得刺眼。李二吓得倒退一步，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她的脚：“你……你……” 他似乎想看出她行走的痕迹，却只捕捉到一片虚影。

“我？” 她歪着头，重复着李二的话，嘴角那抹恶劣的笑容却在扩大。

回答她的，是她自己挥出的、裹挟着劲风的巴掌！

柳条破空声、惨叫声、求饶声乱作一团。她踩着那人后脑碾进土里：“不是喜欢喊异类？”

“神仙姐姐饶命！” 那人哭嚎。

她反手一记耳光：“再喊一声听听？”

“异类……异类大人！”

她嗤笑着松手，甩了甩腕间血渍，顺手抹在我袖上：“以后跟我玩，省得沾了傻气。”

我急道：“打人不对！还有……哪有人逼别人骂自己的！”

她掀发露出眉间血痕，浑不在意：“异类怎么了？我偏要当最特别的那个。” 忽又凑近瞪我，“你该不会想和那群蠢货玩吧？”

“我才不傻！” 我小声驳斥，脚步却诚实地追上去。

桂香混着铁锈味骤然浓烈。她停步望天，霞光浸透藤黄衣衫，渐次晕染成血。

“云微！云微——” 虚空传来焦灼呼唤。

一个遥远又熟悉、焦急万分的呼唤声，仿佛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骤然在虚空中炸响！

夕阳的光线穿过树梢，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又融进那片妖异的血色里。她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神像。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最终，她身影在血色中淡去，像被夕阳吞噬的流云。

我徒然伸手，只抓住一缕带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