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集装箱顶的声响盖过了警戒线外的喧哗。程野的作战靴碾过积水潭,手电筒白光扫过女尸扭曲的手腕——指甲缝里嵌着半片银色亮片,和前两起案子如出一辙。
“第三道伤口偏了两毫米。”他突然开口,蹲下身时膝盖磕在生锈的铁板上,疼得皱眉。法医小王刚要解释,就见他指尖沿着死者脖颈的血痕虚划,水珠顺着下颌线滴在尸体胸口,“程明死的时候,凶手是惯用左手的。”
小王的记录本上洇开墨水:“程队,这次的伤口……”
“和五年前尸检报告的创伤角度完全吻合。”程野捏碎手电筒,塑料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混着雨水滴落。他盯着尸体睁大的双眼,忽然想起哥哥火化那天,殡仪馆的人说程明的右手攥得太紧,怎么都掰不开,最后烧剩的骨殖里,还嵌着半枚变形的警徽残片。
警戒线外传来争执声。年轻警员小李正拦住个穿连帽衫的男人:“无关人员不能进——”
“市局缉毒组的。”男人抬头,帽檐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睫毛上挂着雨珠,“联合办案文件在陈局那里,麻烦通融。”他说话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红蝎刺绣,正是程野刚才在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同款亮片材质。
程野的瞳孔骤缩。他认得这个动作——五年前火场,最后一次见到林骁时,对方也是这样揉着袖口,血从指缝里往下滴,却笑着说“程队别怕,我带你出去”。后来在医院醒来,就听说缉毒警林骁当场殉职,连尸首都没找到。
“让他进来。”程野扯下乳胶手套,血腥味混着铁锈味在舌尖蔓延。男人走近时,他闻到淡淡的碘伏味,和记忆里那个人身上的气息重叠。对方递来工作证的手背上,三道浅红抓痕新鲜得能渗出血珠,像极了程明尸检报告里“疑似挣扎造成的防御伤”。
“林骁,缉毒组新人。”男人笑得像只淋湿的幼犬,却在低头时瞥见程野掌心的血,眼神瞬间暗下来,“程队受伤了?我带了创可贴。”
程野没接,视线落在他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形状太规整,分明是被人用指腹碾出来的。五年前程明的尸检报告写着“颈部有皮下出血,符合单手压制造成的窒息征象”,而眼前这人的喉结,此刻正随着吞咽轻轻滚动,像极了当年监控里那个在巷口徘徊的模糊身影。
技术科的车到了。程野转身时,鞋底碾到块硬物,弯腰捡起发现是半枚银色警徽残片,边缘还带着灼烧痕迹。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林骁蹲下身时,后腰处的战术腰带蹭到了集装箱——和五年前火场废墟里,他从瓦砾堆扒出的、属于林骁的腰带卡扣,材质分毫不差。
“程队?”林骁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现场有新发现?”
程野将残片塞进证物袋,指尖在封口处停顿两秒。这是第三起案件,死者都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女性,死亡时间集中在暴雨夜,指甲缝里的亮片来自同一款定制刺绣——而所有细节,都在复刻五年前程明的死亡现场。
“通知全队,半小时后开会。”他扯开警戒线,雨水顺着警服领口灌进后颈,冷得打了个寒颤。经过林骁身边时,眼角余光扫到对方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有块淡红印记,被雨水泡得发白,形状像片碎掉的警徽,和他一直藏在项链里的残片,刚好能拼出半枚“警察”字样。
码头的灯突然熄灭。黑暗中,程野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及某个熟悉的、刻意压低的呼吸声。五年前的火场也是这样,浓烟遮住视线,他被林骁护在怀里,能清楚听见对方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像头困兽在暴雨里呜咽。
当备用灯亮起时,林骁正低头整理勘查箱,指尖划过某瓶证物时停顿半秒——那是程野刚才装警徽残片的袋子。他抬头时刚好撞上程野的视线,立刻露出无辜的笑,却在低头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程队,你的项链开了。”
程野猛地按住颈间的吊坠。银链不知何时被勾开,那半枚警徽残片滑落在锁骨下方,沾着雨水泛着冷光。而几步外的林骁,正用拇指摩挲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有道浅红的印子,分明是刚才捡证物袋时,故意用残片边缘划伤的——就像五年前,他在火场废墟里,用同样的方式,在程野手心里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暴雨还在继续。程野看着运尸车尾灯消失在雨幕中,突然想起技术科今早的电话:“程队,第二起案件的死者胃里,发现半片银杏叶——和程明哥葬礼那天,你撒在他棺木上的,是同品种。”
他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五年前的现场照片:程明趴在巷口,右手向前伸,掌心朝下,中指第二关节处有道旧伤——那是程野十六岁时,两人打雪仗,他用雪球砸中哥哥手腕,导致钢笔划破的。而现在,三起命案的死者,右手姿势都和程明一模一样,中指关节处,都被凶手用刀刻了道浅痕。
“程队?”林骁不知何时走到身边,递来包着体温的矿泉水,“陈局说,这次缉毒组会全程配合刑侦队。”他指尖划过瓶身标签,露出底下用马克笔写的小字:“别碰证物袋,你的指纹会暴露。”
程野接过水,瓶身的冷凝水在掌心晕开。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对方颤抖的睫毛:“林警官,你袖口的红蝎刺绣,和死者指甲缝里的亮片,材质很像啊。”
林骁的瞳孔骤缩,随即泛起水光:“程队怀疑我?我、我昨天才从省厅调过来……”话没说完,就被程野拽住手腕,翻过来时,内侧的红痕在警灯下格外刺眼——那是三道平行抓痕,和死者脖颈的刀伤,同样间距,同样深度。
雨声突然变大。程野松开手,看着林骁踉跄后退半步,突然笑了:“抱歉,职业病。”他转身走向警车,雨水顺着帽檐滴在眼底,分不清是冷还是烫。后视镜里,林骁正低头整理袖口,指尖在红蝎刺绣上停顿两秒,轻轻扯下一片亮片——和证物袋里的,分毫不差。
车载电台传来杂音,是小李的声音:“程队,技术科说第三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比前两起早了三小时,凶手可能在……”
“在故意混淆视听。”程野打断他,掌心的创可贴被血浸透。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连环杀人案,而是有人在复刻程明的死亡现场,用三个无辜女性的生命,给五年前的火场案,递来一封血色战书。而那个站在雨中,笑得像幼犬的缉毒警林骁,分明是带着一身旧伤,从五年前的火场里,踩着血水和回忆,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
雨刷器拼命摆动,却始终刮不干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程野摸出项链,残片在掌心发烫。他想起程明最后一条短信:“小野,照顾好自己。如果哪天遇到个总盯着你后颈看的小子,别害怕,那是哥给你找的护身符。”
后颈突然传来灼热感,像被人用指尖轻轻碰过。程野从后视镜里看见,林骁正站在码头边缘,帽檐压得很低,却能看见唇角勾起的弧度——那是五年前,他们在射击场打赌,林骁赢了后,藏在靶纸后的、得逞的笑。
暴雨冲刷着警车上的反光条,红蓝灯光在雨幕中交织。程野发动汽车,轮胎碾过水洼时溅起巨大的水花,模糊了后视镜里那个逐渐变小的身影。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五年前被大火封在卷宗里的秘密,即将随着这场暴雨,彻底破土而出——而他和林骁之间,那道被鲜血和谎言浸泡了五年的裂缝,终将在真相的灼烧下,要么愈合,要么,彻底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