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手术室的指示灯在午夜蓝的墙壁上投下冷光。程野的指尖几乎要把手术室外的金属椅扶手捏变形，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却盖不住袖口残留的、林骁的血腥味——那是从他右肩动脉涌出的血，在仓库地面画出的轨迹，和五年前火场程明倒下时的血线，惊人地相似。

“家属签字。”护士递来文件时，程野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攥着林骁的战术钱包，皮革表面的警徽压纹硌得掌心发疼。他机械地签完字，视线落在钱包夹层里露出的一角纸边，泛黄的边缘像片脆弱的银杏叶。

钱包里的东西少得可怜：警官证、配枪执照、还有那张被体温焐热的电影票根。程野的呼吸骤然停滞——日期是2014年10月5日，程明殉职后的第三天，也是他24岁生日。背面用铅笔写着：“等任务结束，带程队去看他喜欢的科幻片。”字迹被水洇过，“程队”两个字的笔画里，还混着极细的血迹，像是写的时候伤口刚结痂。

记忆突然涌来：2014年的生日，他在医院守着昏迷的林骁，手机收到条匿名短信：“生日快乐，程队。”当时以为是局里同事，现在才明白，那个躺在重症监护室的人，明明浑身插满管子，却用左手无名指的血，在票根背面写下这句承诺——因为右手的三根手指，刚被毒贩掰断，只为了逼他说出程野的下落。

“林骁的家属？”护士的声音惊醒了他，“手术需要家属配合提供过敏史。”

程野低头看着票根上的血字，突然想起林骁每次替他买生煎时，总会避开香菜，说“过敏”，可实际上，过敏的是他自己。五年前的庆功宴，林骁替他吃掉盘子里的香菜，笑着说：“程队的忌口，就是我的忌口。”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摘下口罩：“子弹靠近锁骨下动脉，暂时脱离危险，但患者体内有长期药物残留，恢复会很慢。”程野的视线掠过医生胸前的铭牌，突然想起程明的尸检报告，那个签字的法医，三天后就“意外”坠江——和阮湄提到“骁儿别怕”的细节，如出一辙。

他摸出票根，背面的血字在手术灯的冷光下泛着微光。2014年的秋天，林骁本该和他去看科幻片，却穿着程明的警服，带着半枚警徽残片，走进了红蝎的巢穴。票根的副券上，还留着他当年的指纹，那是林骁在射击场赢了他后，硬塞给他的“战利品”。

“程队？”护士递来温热的葡萄糖水，“患者在麻醉前，一直念着‘别让程队哭’。”

程野的指尖一颤，水洒在票根上，晕开“程队”两个字的血迹。他突然想起，五年前从火场被救出时，林骁的第一句话是“程队，你的痣还在”，而现在，那个总在他面前装成幼犬的人，正躺在手术台上，用右肩的伤，换他后颈的痣完好无损。

钱包里还有张照片，是2014年春节，程明带着他们去庙会，林骁举着棉花糖站在他身后，棉花糖的白，衬得他手腕内侧的红蝎纹身贴纸格外刺眼——那时他还不知道，那张贴纸下，藏着程明用警徽替他刻的保护符。

手术灯的光突然暗了暗。程野看着票根上的日期，10月5日，既是程明的忌日，也是他的生日，更是林骁“死亡”的开始。这个日期像把锋利的刀，将五年的时光切成两半，一半是程野的孤独，另一半是林骁的守望。

“患者醒了。”护士的声音传来，“一直说要见你。”

程野走进病房时，林骁正望着天花板，右肩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听见脚步声，他偏过头，唇角勾起抹虚弱的笑，指尖动了动，像是要去摸程野后颈的痣：“程队，电影票……还在吗？”

程野的喉间发紧，将票根放在他掌心：“在。”他看着林骁指尖摩挲着背面的血字，突然发现，那些被水洇开的笔画，恰好组成了“活着”两个字，“等你出院，我们一起去看。”

林骁的睫毛剧烈颤动，一滴泪落在票根上，冲淡了“程队”的血迹：“其实五年前就买好了，想着任务结束，你应该会原谅我骗你……”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程野颈间的项链，“程明哥说，你最喜欢科幻片里的时光机，这样就能回到过去，把遗憾都补上。”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病房里回响。程野看着林骁手腕内侧的疤痕，那里新添了道输液管的压痕，和五年前火场的烧伤，形成某种宿命的呼应。他突然明白，那些未说出口的约定，那些藏在票根背面的血迹，都是林骁在黑暗中为他保留的、关于未来的微光。

“睡吧。”程野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老茧，“我在外面守着，就像五年前你守着我那样。”

林骁闭上眼，唇角还带着笑：“程队，你知道吗？其实那张票根，是程明哥给的。他说，等我带你去看电影，就是红蝎覆灭的时候。”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现在，该换我们去创造未来了……”

手术灯的冷光下，程野握着票根的手在发抖。他突然想起，程明曾在日记里写：“骁儿总说，程野的生日是他见过最亮的光。所以他把自己变成灯芯，哪怕烧尽了，也要让那光照亮程野的路。”

病房外，警车的鸣笛偶尔响起，惊飞了栖在窗台上的麻雀。程野看着票根上的日期，突然发现，2014年10月5日，也是林骁正式成为红蝎卧底的日子。这个用生日和忌日编织的日期，终将在手术灯的冷光中，化作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让两个被命运灼伤的人，在桥中央相遇，补上那些被鲜血浸泡的、未说出口的温柔。

他摸出手机，调出2014年的那条匿名短信，终于敢回复：“我一直在等。”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林骁的手机在床头柜震动，锁屏壁纸是2014年的庙会照片，照片里的程野笑得像个少年，而林骁举着棉花糖，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

手术灯的光依然冷冽，但程野知道，在某个地方，有束光早已亮起——那是林骁用五年时光，为他保留的、关于电影票根的约定，关于未来的、带着血与笑的承诺。而现在，他终于敢承认，那些被他视为破绽的“绿茶”举动，都是对方在暗涌中，向他抛出的、带着体温的绳索，只等他抓住，一起走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