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防爆服一旦倒下就很难再站起来了,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样一句话。
我向她冲过去,砍死了扑在她身前的两只。砍死第二只的时候,斧头磕到了地面,导致它上端整个弯曲了。然而还有一只会跑的挂在她肩上,撕扯她的头盔。
没办法了,我扔掉消防斧,把猎枪捏在手里,再次在极近的距离上扣动扳机。
血浆和脑浆一下子糊在我的面罩上,可顾不得这么多,我用尽全力把凯莉扶起来,搀扶着她一路小跑,拐进了某栋民居。
门关上后我才感到一阵疯狂上扬的反胃和晕眩。我紧紧抱住凯莉,想把她的头盔摘下来。
然后看到她脸的那一刻,我崩溃了。
这张英气逼人的面庞啊,她的有神的双眼,挺拔的鼻梁,优雅的剑眉……如今沾满血污。
她脸上的迷茫与失神几乎要把我击倒在地,那一秒,我悲哀的意识到头盔终究还是碎了。
我无法回忆起自己是怎样抖着手把她抱进浴室,希望流水冲走那些肮脏血肉后,我能看见一张完好无缺的脸。但我很快摸到了一处伤口在左脸处,划伤面颊。
小小的,不够起眼,但足以致命。
我感到支撑自己一路走来的力量顷刻间被全部抽走,我抱着她,但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失声痛哭。
……只有失声痛哭。
可是凯莉依然在战栗中紧紧回抱着我,她一直在我耳边轻声安慰着——可是她明明比我还怕他们,明明她总是在夜里惊醒哭喊。明明那个下午她毫无掩饰的暴露了自己的所有恐惧,明明她才是面对熟人无法下手的好人。
可是她现在却轻抚着我的后背,试图让我好受些。
我是个混蛋。
我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这是第五天的事,后面……我实在不想回忆下去。
那天晚上,我所有方法都试过了,我给凯莉削去了伤口所在的一小圈肉,然后用酒精消毒,给她吃了几片抗生素,又拿抗生素盐磨成的粉末撒在伤口上,然后是包扎。
我的手不像凯莉那么巧,打的蝴蝶结又丑又难看,人也一直在抖,但凯莉并不介意。
我是无神论者,那晚我把能想到的所有东西都拜了一遍。
第六天,也就是包扎后一天,凯莉的眼睑开始出血。
奇迹没有发生。
她开始发烧,并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隔着门我能听见哭声,我想进去照顾她,但门推不动,后来我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把衣柜移到门口了。
当时我只有傻站在门外,脑子像被爆了头一样乱。
之后的计划,搭建小屋,种菜,打猎……好像全都被抽出来,像打火机点燃纸巾一样烧的干干净净。
一整天我都没怎么吃东西。我逼迫自己不断想办法救凯莉,又在脑子里不断的推翻。
那时候我似乎不愿意接受凯莉会被感染这个事实,我想的一直是怎样治好她,而不是别的什么我本来马上意识到的真相。
恍惚着到了天黑的时候,我听见凯莉在喊我。
她让我把枪给她。
开门第一眼,我看见凯莉整个人变得灰白。手臂上有好几处青紫——是她自己抓出来的。她坐在床上无助的看我。
那一刻,我甚至开始怀疑她的眼睛是否还具备视力——那是整片整片的阴翳啊,就这样霸占了整个瞳孔,霸占了这双陪我无数个日夜的灵魂。
她看着我,或者说,只是把头朝向我的方向,用平静的嗓音说,把枪给她。
我知道我的猜测灵验了,我手上根本没有拿枪。
不过这样也好,她不会看见我像个没出息的窝囊废一样,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在她旁边陪她坐下。凯莉似乎也意识到了我两手空空,在床边让了位置。我们俩并排坐着,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聊起了天。我能感受到她发烫的身体,她在刻意远离我。
聊的话题很散乱,一部分是在回忆以前,一部分是在聊家人和朋友。还有一部分……是凯莉在交代后事。
我是个混蛋,我他妈什么也做不了。
(水渍,模糊的字体)
之后,我终究还是下手了。
我让凯莉服下两片安眠药。等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后,我把包里所有的吗啡注入凯莉脖部静脉。
做完这些后,我举着枪在门口站了一晚上,一旦她有动静我就会开火。
这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晚。我的脑子吵个不停,一边拼了命的祈求她不要起来,另一边又希望凯莉能动一下,哪怕她已经认不出我了。
然后就这样挨到了早上,凯莉的身体一片冰凉,她就这么侧躺着,像睡着了一样。
我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她埋下。
凯莉身上很干净,没有什么配饰能让我留作纪念。我只能坐在她的坟旁,用一支断掉的铅笔把所有事情补齐,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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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日。
在整理凯莉的遗物时,我翻出来一张纸,上面标注了几个地名,都在肯塔基州。那是隔壁州,纸上有几个地方我比较熟悉,那是凯莉的故乡,但另外几个地点相对陌生,我完全没听她提起过。
纸的背面是一张我和凯莉新婚时的合照。
她在照片背后用铅笔写了一个大大的“一起活下去”。
那个下午,我在地下室抱着照片几乎哭晕过去,哎……真没出息。
原本我打算去死,但现在凯莉给了我给我找了点儿事——我要去她写的地方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她在意的东西留存在那里。
不过在此之前,我又去了趟中央仓库。
原谅我,凯莉。
我用新上完油的猎枪杀了很多人,从进门前看到第一个放哨的开始算起,到仓库里边的,藏在角落里的,货架后面的……我没放过眼前看见的任何活物。
他们也有反抗的,但我穿着防爆服,只要不是大口径猎枪对着脑袋直击,其他任意情况下我都能做到毫发无损。
于是我花了一上午时间在仓库里里外外走了五六趟,确定没留下任何人后,我把所有尸体堆到一块儿,一把火烧了。
本以为我会感到一种复仇的畅快。毕竟要不是他们妄图阻挡我和凯莉的行动,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但我很快意识到我没有任何感觉,无论喜,怒,哀,乐,亦或是恐惧,通通没有。
然后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的意义。
但我找不到答案。
于是我不去想他,我该动身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