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恪是在飞行器上目睹到它的全貌的。
巨大,广阔,浩瀚无际的平原间突兀耸起一抹奇异的灰白,像是天际线的一部分脱离了其原本应该存在的位置,固执的,用尽全力的挣脱大地的束缚,在一望无际的画布上彰显自己。
靠近些,它那美丽惊人的身躯便如揭幕般脱开层层遮掩,就这么横陈在视线之间。
由金属于混凝土合制而成的墙体拔地而起,向上攀登数百米,近千米后呈弧形缓缓趋向水平,再慢慢倒向地面,似瀑布倾泻后悄然定格般显示出柔和但又冷淡,流畅却依然坚硬的美感。
恪感觉自己心跳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化开,他此刻正在领略的好像不是人工造就的建筑,那是浑然天成的,难以言喻的奇观。
这是山。
恪忽然想到。
这是平直的山,无棱角的山,象征种族探索激情的峰峦。山体上嵌着的闪光条带是线一样的攀登梯,以便同胞上行进入这座巨大的环形建筑之内。恪的视线里出现了环顶上间隙闪烁的灯光——那是瞭望塔,负责攀登梯的供电与故障维修。当然了,他们还得防范一些突发事件,并时刻关注环形建筑内部的情况。
飞行器在沉默中接近它,并摇晃着拉伸高度直到眼前出现了巨环的平顶。
真是神奇,原先成弧形弯曲的平顶此刻在恪的眼中竟然如另一块平原般广阔。而在这个高度上,它已然能够脱离周围山峦的束缚,将目光放远至原本不可及的天地一线间,并看着这么界限在模糊中上翻上移。卷起极远处的土地朝空中而去,最后在头顶星核的背后终止蔓延,形成一个辽远的壳。
这是牢笼,恪想。可牢笼是困不住我们的。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在这儿,这就是为什么【天顶】会在这儿。
出于对建设者与自然崇高的敬意,他们将这块区域的主凿探区命名为天顶,象征万界之极。
这口耗时数个长周期的巨井将带领他们凿穿枷锁,前往新生。
下了飞行器后,恪不禁抬头仰望4周的围墙,他似乎又被困在了更小的壳中。施工单元遍布其中,来往的队伍如蚁群般有序行进着,在杂乱中不失纪律,虽然装备各异,但步调统一。
恪听见有谁在呼唤他的名字,转过头去,他发现了身穿指挥设备的芜——他背上的铁箱子能把讯息传入各个部门,引导他们分工合作。
芜走到他面前,这时恪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另一套设备,一个小小的黑盒子。
“这是小队的收发装置,”芜把盒子递给恪,“带上后你能收到来自其他部门的消息,而你的任务是服从安排并带领小队完成该做的工作。”
“我的荣幸,”恪接过装置,“那么我的队员们呢?”
“他们已经在待命区等着了。”芜向恪使了个眼色,“快去吧。”
恪的脚步匆匆。
一路上恪看见了许多东西:一车车搬运上来的土石混着金属被倾倒在石材区,作为建造天顶围墙的材料。那些咆哮的行进的大家伙们背着远超自身重量的巨型翻斗,沿着石壁一路攀爬而上。
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变得格外轻快,这里是星球的两极,它自转产生的离心力在这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微重力环境下的挖掘可让效率事半功倍。
从主探索位上来更换器具的探索队伍一批接着一批。他们背上的推进器发出幽幽火光,从明亮的基地延伸至漆黑的地下。
空中,时不时略过小型探测仪匆忙的身影,这帮零星的小东西从属于一个庞大集群。像蜂巢一样密切监视着一切行动,预警潜在危险。
“好了,”恪停下脚步,他已到达目的地,“让我们开始吧。”
这段历史在后世流传的书籍中被广为载道,继承前人衣钵的史学家们在故地重游时难免感叹开拓者们义无反顾的勇气,震惊于先驱者毅然决然的选择。
而为了抒发他们的胸中之情,史学家们引经据典的目标总是出奇一致——那便是恪在天顶之内写就的回忆录。
这本名为《凿天》的书籍详细而又生动的继续了他从视角出发,凿天计划从开始到结束的全过程,包括“天顶”如何建成,开凿体系如何运作,计划在天顶实行的三个阶段,以及那场灭绝无数同胞的,【湍流层】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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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音乐刚刚才被关掉。
伊万端着咖啡摊在沙发上,瞳孔中倒映出凯斯,趴在全息屏幕前,眼睛几乎要贴上去的身影。
她认真起来总会忘了形象,有时候整天耗在一处问题上也是常事。伊万看着她,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不对,”她的眉头皱成一团,“引力参数不对,你确定数据是正确的吗?”
“千真万确,夫人。”伊万举起一只手,像士兵回答长官那样。
“那恐怕你得看看这个。”凯斯收起终端,在一块a4纸大小的平板上点了点,随后小跑到伊万面前,“这次拓荒只探了地表,对吗?”
凯斯将平板一递,“这是我根据你收集到的数据模拟出的星球结构图。”
伊万喝着咖啡,接过平板,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
噗——
伊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嘴里的咖啡也全喷了出来。
看着平板上噼啪冒起的火花,凯斯嘴角抽了抽,但还是从衣兜里掏出手帕给伊万擦脸,并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的拓荒之旅仍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