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天（五）

午间。

　　拓荒管理局的大门虽说占地面积不小，但其上锈褐化的外表还是散发出一股令人不适的铁腥味。再加上城市内始终雾蒙蒙的空气，让本就凝聚不散的气味更有如实质般煞人。

　　“你是说……近地轨道下面这颗星球的内部存在一个巨大的空腔来容纳生命？”

　　管理员是个尖嘴猴腮的矮子，坐在沙发上，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摸着下巴，斜视向伊万与凯斯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确切的说，整个星球都是一个空壳，它的自转速度产生的离心力足以支撑生命停留在内部地面上，”凯斯解释道。

　　在这期间她一直不自然的调整坐姿，以防止沙发垫子下的蟑螂爬到她衣服上。

　　“前提是如果真的有生命的话。”管理员看着茶杯里水汽升腾，像看着老旧飞船冒烟的引擎。

　　“所以这就是我们前来的目的，”伊万坐直了身体回答道。

　　管理员看了他一眼，准确来说，应该是撇了他一眼，然后怪笑一声。

　　伊万听得出来这声怪笑带着轻蔑，而他那眯缝到一起的鼠眼里则是赤裸裸的嘲讽。

　　“你是认真的吗，老兄？”他前倾身体，竹节一样的手指在伊万面前晃荡，“一次拓荒探索成本多少你也不是不清楚，现在大环境如何你也不是不明白，一切都需要这个来运作。”他的手指捏在一起搓了搓，“懂？”

　　管理员又后倾身体，往沙发上一倒，凯斯似乎听见了底下虫子因突然遭到惊扰而四散逃窜的声音，眉头紧皱。

　　而管理员对此却不以为意的一笑，拉长嗓门道，“世道变了，你们以为拓荒还是什么很高尚很伟大的事业么？告诉你们，资本家只要没钱赚，谁还管你是加加林还是阿姆斯特朗？哦——哟，看看你们的表情……这么说吧，拓荒这项工作在一开始受欢迎也只是因为——市场前景好，这才是现实，不然人类哪来的动力推动社会发展？”

　　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出口后，管理员又灌了口热茶，润润嗓子，看着哑口无言的二人，耸耸肩。

　　门外。

　　伊万蹲在路边，手指在头发里不断抓挠。凯斯则撑着伞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问题是……他说的都是实话，”伊万的声音依旧低沉，但满是沮丧，“目前的拓荒领域确实没什么突破性进展……”

　　凯斯盯着雨滴从伞沿一颗颗滑落。穿过透明的伞面，她能隐约看见穹顶上大型维修机器与小型无人机群在匆忙维护各个架构时闪烁的红光。那种型号他还在老旧用品拍卖网站上见到过，称其为古董，一点儿也不过分。

　　她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自己早就注意到了，只不过潜意识里仍旧不愿面对罢了。

　　她又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想起自己毕业后第二年母校就被拆迁，科学院变为商学院，他和伊万当时一起埋的愿望盒和如今也隐名尘烟，他努力回想着自己在盒子里放的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张纸条。写的是什么呢……

　　伊万突然起身，把凯斯吓了一跳。她看见伊万咬着牙往管理局里大步走去，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砰——

　　“如果费用自己承担，你们给不给许可证？”伊万走进办公室里，直接了当的问道。

　　管理员愣了一秒，乐了，“好，好好好……想学自由探索公司那套？行啊。”他挥挥手，一只嘎吱作响的小无人机从角落里飞来，把一只钢笔形状的终端递到管理员手上，他一边操作一边说，“局里还有点儿设备，就当我资助的，你们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当伊万拿着许可档案出现在凯斯面前时，他对她笑了笑，但那笑容从头到尾都透出的不自然。

　　“我……”他张了张嘴，“申请了无资金拓荒。”

　　说完他静静的看着凯斯，看着凯斯在雨中撑着把小伞，古井不波的身形。

　　沉默笼罩在上方，伊万感到吸入的空气凝滞起来。

　　“呃……”1万额头隐隐有冷汗渗出他艰难的组织语言，话到嘴边又被凯斯迫近的脚步压了回去。

　　雨水打湿伊万的头发，显得他局促不安。

　　算了，他想，事到如今也只能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他闭上眼，等待凯斯宣判他的罪行。

　　想象中的责备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温暖的手轻扣住十指。

　　凯斯牵起粗糙的，布满伤痕的手——这双触及过无数星球土地的功臣在此刻显得如此沧桑，但他从未这样鲜明的感受到那血肉之下蓬勃涌动的火焰，像宇宙中无尽生光的超新星。

　　“这才对嘛，”她淡淡的说，双眼明亮如北斗，“这才是我们的拓荒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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